王 東
在以學校為專業技能人才培養“場所”的時代,“校企合作”是學校本位職業教育的必然途徑。通過吸引企業參與職業學校的教育過程,職業學校獲得來自于企業的師資、知識、設備、經費等資源,從而保障自身的教育質量。一定程度而言,如果沒有企業參與,職業學校的教育注定是失敗的。另一方面,“校企合作”于企業而言意義重大,現代社會中校企功能的分化,令企業抽身于人才的生產、而專注于產品的生產,從而產生了職業學校培養人才不適用的風險。因此,企業參與職業學校的教育過程,也符合自身利益。
然而,現實中的“校企合作”不盡如人意,校企合作面臨著諸多困境,國內文獻對此也有相當描述和解釋。社會交換理論意在為“校企合作”研究提供一個新的詮釋角度,對我國當前校企合作的困境進行“交換論”的解釋。
社會交換理論是20世紀60年代興起于美國進而在全球范圍內廣泛傳播的一種社會學理論。該理論由霍曼斯創立,主要代表人物有布勞、埃默森等。這一理論主張人類的一切行為受到能夠帶來獎勵和報酬的交換活動所支配,因此,人類一切社會活動都可以歸結為一種交換,人們在社會交換中所結成的社會關系即是一種交換關系。
布勞認為使行為變為交換行為必須具備的兩個條件:“一是該行為的最終目標只有通過與他人互動才能達到;二是該行為必須采取有助于實現這些目的的手段”[1]。因此,社會交換被界定為“當別人作出報答性反應就發生、當別人不再作出報答性反應就停止的行動”。布勞區分了兩種社會報酬:內在性報酬和外在性報酬[2]。“內在性報酬,即從社會交往關系本身中取得的報酬,如樂趣、社會贊同、愛、感激等;外在性報酬,即在社會交往關系之外取得的報酬,如金錢,商品、邀請、幫助、服從等。”基于報酬的類別,布勞把社會交換分為三種形式:(1)內在性報酬的社會交換。參加這種交換的行動者把交往過程本身作為目的;(2)外在性報酬的社會交換。這種交換的行動者把交往過程看作是實現更遠目標的手段;(3)混合性的社會交換。這種交換兼有內在報酬性和外在報酬性的特點。
就社會交換的主體而言,既可是個體間的、也可是群體或組織之間的。無論是微觀的人際交換關系,還是宏觀的群體間、組織間社會交換,“相互吸引”導致社會交換的開始,互相提供報酬維持著這種相互吸引與交往。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社會交換都是對等的、以相互吸引、平等交換為基礎的[3]。人際關系既可以是交互的、也可以是單方面的。假設有甲乙兩個人,乙給甲提供某種東西,但是甲卻沒有相應地回報乙。這時甲就有四種選擇:(1)強迫乙繼續給他提供這種東西(回報);(2)從另一個來源獲得乙所能給的回報;(3)尋找沒有乙給予的這種回報也能過下去的方法;(4)服從乙,按照乙的意愿行事,以此回報乙。
社會交往中回報(報酬)的不對等會使一方獲得權力,而另一方失去社會獨立性。個人或群體在社會交換關系中若要保持社會獨立性,就必須具備以下條件:(1)戰略資源。擁有使其他人為自己提供必要服務和利益的有效誘因的所有必要資源,那么他就受到了保護,不會變得依賴于任何人(群體);(2)替代資源。一個人(群體)如果在別的地方也能獲得某種服務,有可以替代的某種服務的提供者,那么他就不必非得依賴于某人(群體)不可;(3)強制力量,如果擁有強制力量迫使別人(群體)提供必要的利益或服務的能力,那么他就不必依賴特定的人(群體);(4)減少需要,具體的說,一個人或(群體)如果能在沒有某種服務的情況下也能過下去,那么他就不一定去依賴某種特定服務的提供者[4]。
“校企合作”可以看作是職業學校與企業間的社會交換關系。從社會交換的理論來看,職業學校與企業彼此“吸引”是雙方進行合作的前提,從“校企合作”得到報酬或回報是職業學校與企業維持“交換關系”的基本保障。
職業學校提供給企業的“報酬”是基于其所擁有的資源。當前,我國職業學校擁有的資源包括:學校的社會聲譽、教學資源、科研資源、學校基礎設施、低于企業正式職工工資水平的實習學生、畢業生資源、校企合作經費等;此外,地方政府對參與校企合作的企業實行稅收減免或獎勵、以及其他傾斜性政策等也可看作是職業學校所擁有的“資源”。這些資源是職業學校吸引企業進行“合作”的籌碼。
不管職業學校的教學內容如何先進,其與生產、服務一線所應用的最新知識、最新技術、最新工藝相比,總有距離;無論學校的實訓設施如何先進,與生產、服務一線最新生產設備相比,總有距離;無論學校的專業課師資如何“雙師型”,與生產、服務一線技術專家、操作能手相比總有距離。企業擁有新技術、新工藝、新生產設備、經驗豐富的一線技術專家、操作能手[5]。因此,在校企合作過程中,企業在生產實踐領域里的知識、技術、設備、熟練且有經驗的工人、專家等資源對職業學校具有非常強的“吸引力”,是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的重要籌碼。
從職業學校與企業可提供的“報酬”內容來看,校企合作關系中既包括外在性報酬、又包括內在性報酬,因此,二者之間屬于混合型的社會交換。
在校企合作過程中,內在性報酬主要指校企合作關系本身帶來的報酬,主要包括企業參與校企合作贏得的社會聲譽;學校加強校企合作,由此帶來的學校教育質量的提高、社會聲譽的增強等。外在性報酬包括,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由此帶來的政府稅收減免、未來人才的儲備等;職業學校的外在性報酬主要為從企業獲得的知識、設備、師資等支持。
在理想的狀態下,學校與企業之間在社會交換關系中各取所需,獲得各自預期的“報酬”,雙方的交換關系是平等的。但是,理想與現實是有差距的,我國當前的“校企合作”并非一種對等的交換關系,職業學校與企業在“校企合作”過程中地位是不平等的。具體而言,校企合作中的不平等主要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一方面,在校企合作過程中,企業提供的“報酬”其質量難以保障,職業學校對此無力改變。例如,我國的職業教育法規定,“中等職業學校的學生在三年級要到企業生產一線頂崗實習”[6],接受學生頂崗實習是“校企合作”的重要內容之一,它是“校企社會交換”過程中企業付給職業學校的“報酬”之一。當前,為了找到企業接受學生頂崗實習,職業學校對“頂崗實習”的質量難以制定和實施硬性的標準。相當比例的“頂崗實習”淪為企業緩解用工短缺的途徑,實習學生在企業被作為廉價勞動力使用,這與“頂崗”的教育目的大相徑庭。
另一方面,在校企合作過程中,學校提供的“報酬”難以引起企業的興趣[7]。相關研究指出,我國職業學校的師資水平差、人才培養質量難以滿足企業的需求[8],職業學校的科研投入少,科研能力差,難以支撐企業的科研需求,更為重要的是,當前我國對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的稅收減免等相關政策落實地還不理想。這導致學校“報酬”的極大貶值,難以形成對企業的吸引力。
總之,我國當前校企合作過程中,職業學校對企業存在單向的依賴關系,表現出企業一頭冷、學校一頭熱的情形。職業學校是“校企合作”的“主動方”,企業處于被動的地位,是“被推動”的一方,學校和企業的“合作關系”缺乏平等交換的基礎。
由上文分析可知,當前我國職業教育領域的“校企合作”過程中,職業學校擁有的“報酬”相對貶值,難以產生對企業的較強吸引力。因此,職業學校和企業的交換關系是不平等的,報酬的交換過程具有“單向”性。
根據布勞的觀點,在單方面的社會交換過程中,不能提供有效報酬或回報的一方有四種行為選擇:(1)強迫企業繼續與自己合作;(2)從另一個來源獲得企業所能給的回報;(3)尋找沒有企業給予的這種回報也能過下去的方法;(4)職業學校對企業的服從,按照企業的意愿行事,以此回報企業。這四種行為選擇是“理想類型”,從實踐來看,它們在當前我國校企合作中都有一定程度的反映。
“強迫企業繼續與自己合作”:職業學校通過“人情”、“社會關系”與企業建立并維持合作關系,屬于一種非正式的“強制力量”;另一方面,由政府出面牽頭,“強迫”企業與當地職業院校建立合作關系,動用的則是一種政治性的強制力量。
“從另一個來源獲得企業所能給的回報”:當前,由于與企業關系的不穩定性,多數職業學校每年都會聯系不同的企業,通過這種“量”的積累,維持職業教育過程對企業的需求。這造成職業學校將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放在尋找企業合作伙伴的過程中。
“尋找沒有企業給予的這種回報也能過下去的方法”:通過建立校內實訓基地、公共實訓基地方法,在校內外建立生產實踐的“實驗室”,以此來解決校企合作不足的問題①。更為極端的辦法是,學校采取“放羊”策略,在學生完成校內課程之后,讓學生自己去聯系實習單位。
“職業學校對企業的服從,按照企業的意愿行事”:即在與企業的合作過程中,職業學校處于從屬地位,校企合作的過程按照企業的需求、意志進行,職業學校的需求被邊緣化。校企合作中“權力”的產生,即企業對學校的“權力”,也正是源于此。
職業教育領域中的“校企合作”,就其本質而言是職業學校人才培養過程中的關鍵環節,它不但可以為學生提供實習機會,職業學校還可借此不斷進行課程和教學方面的調整和改革,從而保障職業學校人才培養的規格和質量。因此,“校企合作”于職業學校而言,具有明顯的“教學”功能。也正因為如此,“校企合作”中,職業學校的教學需求是中心,職業學校應該在“校企合作”中處于主體地位。然而,現實情況正好與此相反,企業在合作關系中,獲得了“權力”,職業學校則在合作關系中處于“從屬地位”。
首先,職業學校的“內功不足”,辦學質量難以滿足企業的需求。我國職業學校的教育質量普遍不高,其人才培養的規格和水平不高,從而降低了職業學校對企業的吸引力。加之我國職業教育的“末位教育形象”,其生源質量也不理想,問題學生、成績差的學生較多,這也影響了職業學校的人才培養規格和層次。此外,我國職業學校的科研開發能力有限,當前普通高等院校和科研機構是我國研發的主力軍,職業院校的科研能力較弱,難以吸引企業與其開展合作。
其次,企業缺乏參與職業教育過程的內驅力。改革開放以來,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大背景下,我國企業在片面追求“經濟利益”的過程中,缺乏對學校人才培養過程的關注,對企業自身人才儲備重視不夠。特別重要的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走的是一條粗放型、勞動密集型的道路,產業的技術門檻較低,加之職業資格準入制度的不完善,因此,企業可以從社會上獲得成本更為低廉的勞動力,而無須依賴于職業學校②。此外,當前我國企業在招人用人過程中還存在“人才高消費”的傾向,盲目追求高學歷人才。這些因素導致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的內驅力不足。
再次,缺乏足夠的保障措施激勵企業積極參與職業教育過程。鼓勵企業參與職業教育是諸多相關政策文本的共識,稅收減免等經濟刺激亦是最為人們稱道的保障措施,然而,這一措施并未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從而抑制了企業參與職業教育的熱情。
總之,站在企業的立場來看,職業學校提供的“報酬”缺乏吸引力,與企業所能提供的資源相比,職業學校的“報酬”是相對貶值的。此外,企業行為的“經濟利益取向”、外部缺乏有效的監督激勵機制等諸多因素,塑造了當前“校企合作”的校企不對等關系,催生了企業的權力。
企業在校企合作中獲得的“權力”,實質上是職業學校“權利”的讓渡,以此換得企業參與職業教育過程。然而,其危害不可小覷。
首先,企業權力的產生導致了校企合作教育功能的形式化。例如,“職業學校對企業的服從,按照企業的意愿行事”是當前校企合作中職業學校最為普遍的選擇,這是一種消極的行為選擇,此種行為選擇盡管維系了校企合作,但是卻導致本末倒置,“校企合作”的教育功能大打折扣,甚至被“形式化”。
其次,企業權力的產生阻礙了職業學校人才培養質量的提高。人才培養質量不高是職業學校在“校企合作”中處于從屬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然而,為了提高人才培養質量而建立起來的 “校企合作”關系甚至會阻礙職業學校人才培養質量的改善。這是因為,企業在校企合作中獲得“權力”,意味著職業學校喪失“獨立性”,在人才培養過程中,職業學校的“話語權”一定程度被企業剝奪。企業掌握著權力,職業學校一定程度上會被企業牽著鼻子走。例如,頻繁的設置熱門專業以迎合企業的需求,不但損害了學生的利益,而且嚴重違背了教育教學規律。
再次,企業權力在“校企合作”關系中長期存在下去,不利于我國職業教育的健康發展。英美德等西方發達國家的經驗證明,企業是職業教育過程中的重要一元,高質量的職業教育離不開企業的積極、主動地參與。然而,當前企業權力的存在,反映著我國企業對職業教育的消極、被動心態。如果這種局面繼續維持下去,我國職業教育勢必駐足不前,甚至出現倒退。
若想解決當前校企合作中的不平等關系,破解企業“權力”帶來的危害,增強職業學校的資源,提高其資源在企業眼中的價值,是必要途徑。
布勞認為,個人或群體要保持社會獨立性,就必須具備以下條件:(1)戰略資源。一個人(或群體)如果擁有使其他人為自己提供必要服務和利益的有效誘因,即其他人(或群體)所需的必要資源,那么他就受到了保護,不會變得依賴于任何人(或群體)。(2)替代資源。一個人(或群體)如果在別的地方也能獲得某種服務,有可以替代的某種服務的提供者,那么他就不必非得依賴于某人(或群體)不可。(3)強制力量,如果擁有強制力量迫使別人(或群體)提供必要的利益或服務的能力,那么他就不必依賴特定的人(或群體)。(4)減少需要,具體的說,一個人如果能在沒有某種服務的情況下也能過下去,那么他就不一定去依賴某種特定服務的提供者。
由于校企合作是職業教育必不可少的環節,因此,職業學校很難找到“替代資源”,“校企合作”中的“企”是無法代替的。此外,在大力提倡增強職業教育質量的背景下,校企合作不但要上規模,更要上質量,因此,“減少需要”也是不可取的。綜上所述,上述觀點中的第一條、第三條是適用的。
其中,“戰略資源”的措施,意在強調職業學校要練“內功”,培育資源、增強自身的吸引力。“強制力量”的措施,則突出強調企業在“職業教育”過程中的責任或義務,需要政府發力引導企業參與職業教育,這涉及到一系列保障機制的建立、相關政策措施的出臺。
注釋:
①鑒于對當前校企合作效果的失望,既有國家政策、省市政策,主要立足學校內實訓基地的建設。國家實訓基地計劃自不必說,各省市也莫不如此,例如山東省、福建省、廣東省、青島市、廈門市、大連市每年職教經費的相當比例用來建立校內實訓基地。為了實現職業教育實訓資源開放共享、降低建設成本,依托學校建立“公共實訓基地”成為普遍做法。
②相比之下,職業學校的畢業生其用工成本較高,與社會上的流動勞動力相比,其沒有價格優勢。
[1][2][3][4][美]彼德.M.布勞.社會生活中的交換與權力[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5]石偉平,徐國慶.世界職業教育體系的比較——一種新的分析框架[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04(17):37-40.
[6]教育部、財政部.關于印發《中等職業學校學生實習管理辦法》的通知[Z].教職成〔2007〕4 號.
[7]蘇敏.從企業角度談職業教育的吸引力[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09(34):34-36.
[8]董偉杰.淺談校企合作培養高技能人才對接的原則及模式[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10(05):2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