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云靜
(南京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23)
一提到阿爾都塞,國內外學者都會不約而同的把他歸結為結構主義者。據杜章智先生考證,最先把阿爾都塞稱為結構主義者的是英國的《泰晤士報》文學副刊這一刊物,1966年12月,英國《泰晤士報》文學副刊介紹了阿爾都塞的情況,此后他就被公認為是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的杰出代表。
但是阿爾都塞本人對此卻不以為然。對于人們將其歸結為“結構主義”,阿爾都塞給予了嘲諷:“各國的和各種名目的社會民主黨人紛紛用‘結構主義’這口棺材把我們莊嚴的送進土里,并且以馬克思主義的名義—當然是他們的馬克思主義—把我們埋葬起來?!盵1]阿爾都塞承認他采用了某些結構主義的術語并且在某些方面與結構主義的“調情”可能超過了一定限度,但他的學說畢竟不同于結構主義,特別是不同于結構主義的形式主義。
今村仁司也認為,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不是形式化的結構主義,因而阿爾都塞不是結構主義者。正如他所說的“如果相同形式的、數學的結構論(“組合論”)是本來的結構主義的思想的話,那么,列維·斯特勞斯就是結構主義的真正代表者,而阿爾都塞則完全不是結構主義者。阿爾都塞已經完全脫離了從索緒爾、雅各布遜、列維·斯特勞斯到拉康的系譜,阿爾都塞即便使用了同樣的結構概念,但走的也是與結構主義完全不同的道路?!盵2]由此可見,阿爾都塞本人以及今村仁司之所以不愿意承認阿爾都塞是結構主義者的主要原因是他們覺得阿爾都塞的結構主義不是形式化的、機械的結構主義,而只是采用了某些結構主義的術語。實際上,判斷一種理論是否屬于結構主義的主要標準,并不在于該理論是否是形式主義的,而在于該理論是否使用了結構主義的方法,貫穿著反主體性這一結構主義的本質特征。綜觀阿爾都塞的理論,不僅透露著結構主義方法論的色彩,而且貫穿了反主體性的精神。
20世紀60年代,法國的一批哲學家、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思想史家、精神分析學家以及文學理論家,各自在自己的學術領域內掀起了一股稱作結構主義的思潮。實際上,結構主義并不是一個統一的哲學流派,“而是具有不同哲學傾向的學者因在不同的意義上將原來主要是在語言學中運用的結構主義方法推廣用于從事其他研究而形成的一種龐雜的思潮”,[3]因此,他們的哲學觀點并沒有形成像傳統哲學那樣的理論形態,甚至他們彼此之間還進行著各種爭執,但“在從既定的語言結構以及與之相應的思維結構出發來解釋其所研究的領域的現象上他們大體上是一致的”,[4]因此,他們所使用的結構主義方法有以下幾方面共同的特征。
第一,強調整體性和層次性。結構主義者都強調結構的整體性特征。結構作為一個系統或者整體是由許多成分、要素按照一定的模式或者規則組成的,其中任何一個成分的變化都會在不同程度上引起其他成分的變化,同時,每一成分的規定性或作用取決于成分和要素之間的關系,即取決于結構的整體性。在整體和它的各個部分的關系中,整體處于主導地位。結構主義者不僅強調結構的整體性,而且強調結構的層次性。他們大都把結構劃分為深層與表層等不同層次。一般說來,表層結構是人們的感覺可以感知的事物和現象的外部聯系,而深層結構則是事物和現象的內在的本質的聯系,是未受外在的感性經驗影響的無意識結構。結構主義理論家強調的是深層結構的重要性,他們所說的結構通常指的是深層結構。
第二,強調非個體性,即反主體性。結構主義者大都否認個體性,力圖超越傳統的突出個體性和個人特征的人本主義理論框架,也就是說他們既不把結構還原為個人意識,也不把結構看作是個人的自由選擇的結果,而認為結構作為一種理性和觀念的存在具有其自身的獨立性和自主性,也就是說是無人格的。有的人還由此提出了主體消亡的口號,把主體消融在無意識的結構之中。
第三,強調非歷史性。結構主義者大都否認結構的歷史性,認為結構超越時間性,人的認識的目的不是揭示所研究對象的具體變化和過程,而是所研究對象背后的深層結構,即本質結構,而這種結構是永恒的,即非時間性和非歷史性的。由此他們提出了共時態和歷時態兩種研究方法,無可置疑,結構主義者都強調共時態研究方法的重要性,也就是從一個對象的橫斷面來研究。
20世紀60年代,在列維·斯特勞斯的、拉康等人的影響下,阿爾都塞開始用結構主義的基本原則和方法解釋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此后發表了一系列的論文和著作,其中1965年發表的《保衛馬克思》和《讀<資本論>》是他的代表作,也正是在這兩部著作中形成了所謂的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
阿爾都塞把意識形態和科學對立起來,認為“一個意識形態是具有自己的邏輯和嚴格性的表象(意象、神話、觀念或概念)體系,它在給定的社會中歷史地存在并起作用”。[5]而“科學就其含義而言是同意識形態的決裂,科學建立在另一個基地之上,科學是以新問題為出發點而形成起來的,科學就現實提出的問題不同于意識形態的問題,或者也可以說,科學以不同于意識形態的方式確定自己的對象?!盵6]這就是說意識形態是就幻想中的現實提出問題,而科學則是就真正的現實提出問題。
阿爾都塞從意識形態和科學對立的理論出發,認為在馬克思的著作中有一個“認識論斷裂”。阿爾都塞認為,總的來看,“認識論斷裂”把馬克思的思想分成兩大階段,即意識形態階段(1845年斷裂前)和科學階段(1845年斷裂后)。具體來說分為以下三個時期:第一期是1840—1842年,由一種接近于康德和費希特的理性加自由的人道主義觀點所支配,歷史只能依靠作為人的本質的理性與自由才能被人理解,他要求有一個符合人性的國家,并且認為通過哲學與政治的批判就可以建立。第二期是1842—1845年,為費爾巴哈的人道主義所支配,此時他不再要求通過批判來建立一個理性國家,而是通過實踐來恢復人的本質。第三期是1845年以后的認識論上的決裂時期,這時馬克思與一切把歷史和政治建立在人的本質基礎上的理論決裂。
阿爾都塞之所以能把意識形態和科學對立起來并認為在馬克思的著作中有一個“認識論斷裂”是因為他認為在馬克思的思想中存在著兩個“問題框架”,意識形態的問題框架和科學的問題框架。在這里,阿爾都塞的“問題框架”正是結構主義者所強調的“深層結構”,阿爾都塞說:“一般說來,問題框架并不是一目了然的,它隱藏在思想的深處,在思想的深處起作用,往往需要不顧思想的否認和反抗,才能把問題框架從思想深處挖掘出來?!盵7]此外,阿爾都塞還強調問題框架是一個整體性的概念,它是思想的特定的結構,是思想的內在整體,這個認識與結構主義者對結構整體性與層次性的認識是一致的。
阿爾都塞把實踐分為經濟實踐、政治實踐、意識形態實踐和理論實踐四種,前三種實踐構成社會的經濟形態,理論實踐則形成理論知識,即通過對意識形態的加工和改造,創建科學理論的實踐活動。因此,他認為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并不是從自然界概括出來的規律,而只是一種能動的理論實踐。
“阿爾都塞關于馬克思主義產生發展的理論以他的“理論實踐”為基礎,而理論實踐又以他對理論的“結構”的理解為基礎。”[8]他認為每一門科學或意識形態都有一個結構或問題框架,這種框架支配著它所能提出的問題及形式。但是,這種框架并不是明顯地有意識地存在于它所支配的理論中,而是一種無意識結構,只有采取“依據癥候閱讀”的方法才能找出。顯然阿爾都塞的這種理論來自于結構主義語言學,“書的結構”與書的區別就是語言與言語的區別,或列維·斯特勞斯的“親屬結構”與“親屬關系”、“神話結構”與“神話故事”的區別。而“依據癥候閱讀”的方法顯然是在結構主義精神分析學家拉康的影響下提出來的。拉康在治療精神病患者時,通常讓病人自由地談話,然后通過對其談話中出現的各種癥候,例如失言、遺忘、沉默等揭示其深層心理,即無意識中的秘密。阿爾都塞的“依據癥候閱讀”在方式上與其相仿,只是他的對象是文本,特別是馬克思的著作,他的目的是發掘出潛藏在文本深處的問題框架。
在講到馬克思主義產生的三個來源時,阿爾都塞用結構主義的理論實踐來代替馬克思對“三個來源”的改造。他從反對經驗主義出發,認為科學的認識對象不是現實的客體而是概念的客體。例如“圓環”是客觀對象,而“圓環的思想”是認識。人形成理論是依據“圓環的思想”。因此,馬克思主義的形成是以勞動價值論和法國社會主義這兩種概念的抽象為理論原料,以黑格爾的辯證法為形成理論的工具,而《資本論》則是這種理論的產物。
阿爾都塞把列維·斯特勞斯的結構主義觀點運用于說明社會的發展,認為社會發展不是一元而是多元決定的,并由此提出了多元決定的辯證法,即結構的辯證法。
阿爾都塞在《矛盾與多元的決定》中認為在黑格爾辯證法與馬克思辯證法之間有一條不能逾越的鴻溝,兩者的區別表現在它的本質上,即表現在它本身的規定性和結構上。黑格爾的辯證法的結構與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結構的不同之處在于黑格爾的矛盾是一元的,事物的發展自始至終由一個單純的矛盾所決定,即絕對精神。而馬克思主義的辨證法則是多元決定的,矛盾存在于社會全體之中,從屬于不同的層次,為這些層次所影響。
在《讀<資本論>》中,阿爾都塞用更規范的結構主義的語言把這種一元論和多元論叫做“表現的因果性”和“結構的因果性”?!氨憩F的因果性”雖然也考慮整體對局部的影響,但并不是把整體看作一個結構,而是把整體簡單化并且還原為一個內在的本質,各個部分無非是它的現象的表現,即本原是“因”,現象是“果”。而“結構的因果性”則認為“結構不是外在的,而就是出現在事物的效果之中的原因,結構存在于事物的‘要素-效果’及其關系的總體中,不存在單一的‘因’,各要素都可能成為‘因’?!盵9]因此,阿爾都塞的社會的多元決定論否認人作為主體在社會發展的作用,認為人的作用是由生產關系的總體結構決定的,人不過是完成結構所規定的任務而已。人不是社會關系的主體,歷史是“無主體的過程”。這與結構主義的反主體性、把主體消亡在無意識的結構之中的思想是一致的,“結構主義認為人不過是構成結構的復雜的關系網絡中的一個關系項,人的行為是由結構決定的,不具有獨立性和能動性?!盵10]由以上論述可以看出,阿爾都塞與結構主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的理論和觀點始終貫徹著結構主義的基本方法和原則,貫穿著反主體性這一結構主義的精神實質。盡管他自己不愿承認自己是一個結構主義者,但他對馬克思的結構主義的獨特的解釋無疑使他成為了一個杰出的結構主義者。
[1]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M].顧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237.
[2]今村仁司.阿爾都塞:認識論的斷裂[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208.
[3]劉放桐.新編現在西方哲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10.
[4]劉放桐.新編現在西方哲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12.
[5]俞吾金,陳學明.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流派[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467.
[6]俞吾金,陳學明.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流派[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468-469.
[7]俞吾金,陳學明.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流派[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0:471.
[8]劉放桐.新編現在西方哲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19.
[9]周穗明.20 世紀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發展史[M].北京:學習出版社,2004:253.
[10]周穗明.20 世紀西方新馬克思主義發展史[M].北京:學習出版社,2004: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