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同書》看康有為的女權思想

王艷芝

（西安科技大學附屬中學 陜西 西安 710054）

一

康有為女權思想的發展，究其現實根基，一則來自于他對中國男權社會下婦女悲慘和痛苦生活的深切感受和無限的同情。他曾指出“同為人之形體，同為人之聰明，且人人皆有至親至愛之人，而忍心害理，抑之，制之，愚之，閉之，囚之，系之，使不得自立，不得任公事，不得任公事，不得為仕圖，不得為國民，不得預議會，甚且不得事學問，不得發言論，不得達名字，不得通交接，不得預享宴，不得出觀游，不得出室門，甚且斫束其腰，蒙蓋其面，刖削其足，雕刻其身，遍屈無辜，遍刑無罪，斯尤無道之至甚者矣?！盵3]強烈的道德責任感使他無法對占社會一半人口的弱勢群體無動于衷，發愿為女子能脫離苦海而奮斗。

康有為女權思想的發展，另一方面是吸收了西方天賦人權的觀念。晚清社會巨變，中國的大門被西洋的堅船利炮打開，續而西洋的思想如潮水般涌向這片古老的國度，作為儒家傳統的知識分子，面對西洋與中國完全不同的文化，康有為在驚愕之下，便迫不急待地從中汲取養分?！疤熨x人權”、“平等”、“民主”、“憲政”等中國文化中從未見過的概念，漸漸地成為康有為構造“大同社會觀”的強有力武器，并揉雜中國孔子的仁學而形成的大同學說，從而以高屋建瓴的姿態，橫掃一切導致女子不平等的傳統思想。

在批判男權社會的同時，康有為發出了為爭取女子之權利而奮斗的吶喊：“吾今有一事為過去無量數女子呼彌天之冤，吾今有一大愿為同時八萬萬女子拯沉溺之苦，吾今有一大欲為未來無量數不可思議女子致平等大同自立之樂焉。”[4]

二

康有為認為，男女平等，是體現在權利上的平等，尤其是社會權利方面，康有為對此有廣泛的論述，綜合起來說，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受教育權利、參與政治活動的權利、經濟上獨立的權力、禮儀對等的權利以及自由婚約的權利。

經濟自主權：康有為很重視女子經濟上的獨立，因為女子和男子的種種不平等，歸根結底是因為女子經濟上不獨立。經濟上不獨立，婦女在生活上對男子形成嚴重依賴，一旦落寡，只有兩條路，一是貧窮乃至餓死，一是改嫁他人，前者以悲慘告終，后者又要受到理學家乃至社會的唾棄，真是其苦無法以言語來表達。所以康有為認為，女子應該有自己的職業，解決經濟上的獨立，這樣才能在社會上實現自立，“以女子執工商賈之業，其勝任與男子同……以女子為文學仕宦之業，其勝任亦與男子同”，[5]只有自謀其生，才能擺脫成為男性的附屬。

受教育權：康有為極為重視女子的受教育權利。他認為正是女子在教育上的缺失導致了廣大女性才智被埋沒。由于中國長期的封建社會所宣揚的“女子無才便是德”造成了“女不知學，則性情不能陶冶，胸襟不能開拓，以故嫉妒褊狹，乖戾愚蠢”，這些都是因為教育的缺失造成的。鑒于此，是“宜先設女學，章程皆與男子學校同”，女子在大學與專門學校畢業后，則授于學位，“如中國舉人進士、外國學士博士之例，終身帶之”。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喚醒女性的主體意識，才能真正發揮女性的卓越才能。

參政權：女性能夠進入社會政治領域活動并且獲得和男子同等的政治權利，是女性解放的重要途徑。“天下為公之世，凡屬人身，皆為公民。而有國合眾，女子亦在眾民之列”，[6]康有為痛斥傳統觀念將女子排斥于國家公事之外，僅將女子視為一家一姓傳宗接代的工具，使古今多少有才智的女子，卻無法為民為民盡一技之長，康有為又從“天賦人權”的觀念中，推衍出“天職”的概念，人人各有權利，所以人各各有職責所在，女子亦不例外，“人者天所生也，有是身體即有其權利，侵權者謂之侵天權，讓權者謂之失天職”，所以，應當使女子有參與政治活動的權利，與以男子一樣，參選議員，“其才能學識足為議員者，聽其選舉。一切公議之事，皆聽充公員、預公議，與男子無別。”[7]

自由擇偶權：康有為認為男女婚約，應該有期限，因為這符合人的本性，既定婚約的男女，“一有不合，便生乖暌”，“故無論何人，但可暫合，斷難久持，若必強之，勢必反目”，[8]還有另一種情形是“見異思遷，歷久生厭，惟新是圖，惟美是好”，康有為認為上述二者有大多數人之本性，在古代夫貴婦賤中，由于女子并無權利可言，所以夫婦關系能勉強維系，但到了兩性平等的時代，勢必不能強合，所以必須定婚約的有效期限。這個期限多長呢？康有為認為，長不超過一年，短不超過一個月，如果感情相合者，可以在約期滿后續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順人性而合天理，“兩人永好，固可終身；若有新交，聽其更訂；舊歡重續，亦可尋盟；一切自由，乃順人性而合理。”[9]

三

綜上所述，康有為在規劃其女權思想的實現路徑時，將經濟自主權、參政權、受教育權和婚姻自由權是四者結合起來思考的。在康有為的視野中，這幾個方面是一個緊密的整體，如果只是單純改革其中一個方面，則很難談及女性的真正解放和女性權利的真正實現。雖然同時期提及婦女問題的人也大有人在，但象康有為這樣深入與系統卻絕無僅有，不僅關注女子的人身權利，更廣泛地涉及教育權利、政治權利、經濟權利、自由婚約等，并將其實現與社會發展密切相聯系，所有這些，都為近代女權運動打下堅實的基礎。雖然康有為的女權思想帶有一些理想化色彩，但畢竟對當時中國社會和國民起到思想啟蒙的作用。畢竟敢于在傳統經學的外衣下吸收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并以之作武器同封建舊俗作斗爭，并積極地把婦女解放的先進思想付諸實踐、親歷親為，成為近代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之一。

康有為的女權思想對當時的思想界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其學生梁啟超步其師之后，成為又一個積極鼓吹女權的思想家，翻開《梁啟超全集》，僅專述女子權利的文章，便有《論女學》、《戒纏足會敘》、《倡設女學堂啟》、《禁早婚議》、《人權與女權》等十數篇，成為清末民初思想界的領袖人物，而其對女權的重視，不遺余力地推進女學的發展，這些對于正興起的女權運動無疑起了推波助瀾的巨大作用。另一位深受康有為影響的思想家是譚嗣同，雖然譚嗣同未師從于康有為，但卻自稱為康有為的“私淑弟子”，譚嗣同的女權思想集中體現于其代表作《仁學》中，其核心主要是倡導女學，以及鼓吹家庭倫理革命。譚嗣同同時也是行動健將，于1897年與梁啟超在上海創不纏足會，1898年與黃遵憲在長沙設不纏足總會，使湖南的不纏足運動成為全國最有特色和規模最大的。同時期女權運動中，受康有為影響的人還很多，此就不一一列舉了。

當然，另外一個方面，康有為婦女解放思想也具有歷史局限性。戊戌變法失敗后，其思想趨于保守，在婦女觀上也變得倒退了。魯迅譏諷他原先是“拉車前進的好身手”，后來變成“拉車屁股向后”的丑角。他主張在君主立憲下的婦女解放具有鮮明的空想性。恩格斯指出：“只有在廢除了資本對男女雙方的剝削并把私人的家務勞動變成一種公共的行業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實現?！庇纱丝芍涤袨殛P于婦女解放的設想不可謂不好，但這只能是一種空想，沒有看到只有依靠無產階級才能擔負起解放婦女的重任。此外，康有為的婦女觀與其實踐相脫節。他主張男女平等，實行一夫一妻制，但他自己卻納妾，反對南京臨時政府移風易俗的進步法令，反對廣東等地“禁妓館”、“禁民間不得蓄婢”、“禁民間納妾”。這些都反映出他思想和實踐的不一致性。但不可否認的是，盡管其設計的藍圖有著一定的不足，其敏銳的前瞻性還是會給后人予啟示的。

[1][2][3][4][5]康有為.大同書[戊部：去形界保獨立]，第一章“婦女之苦總論”.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6]康有為.大同書[戊部：去形界保獨立]，第八章“女子升平獨立之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7][8]康有為.大同書[戊部：去形界保獨立]，第九章“男女聽立交好之約，量定限期，不得為夫婦”.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9]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論婦女[M].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