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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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雍正十一年(1733年),中央政府在貴州“苗疆”置“新疆(1)六廳”,標志著貴州東南苗區進入王朝秩序。僅二年后,苗民對抗中央王朝的行動——雍乾叛亂爆發。叛亂為何在此迅速爆發?其根源究竟在哪里?目前學界對其研究主要從階級斗爭范式(2)、文明沖突角度(3)、人地矛盾(4)進行探討,這些不同范式和角度的解釋均具有其合理性。但若從制度層面來考察,可以說叛亂本質上是反對王朝制度的結果。換言之,是王朝國家制度上的缺陷導致了苗民叛亂的產生。
傳統社會的王朝國家統治者采用是“直接實施權力的官僚制”(5)組織形式,統治者通過指定代理機構(官僚機器)來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新疆”開辟過程中,流官、土官、汛兵各級王朝國家代理人得以建立,由于代理人是獨立的利益主體,都有著各自利益最大化的追求,同時苗民也是獨立利益主體,亦有著自身利益最大化追求,因此,各自利益目標導致二者利益博弈的出現,這種博弈“新疆”開辟后不可避免地表現出來,下述二則奏折就得以說明:
第一,云南道監察御史、貴州學政鄒一桂奏折《苗民被欺積怨折》載:
黔省積習,無論軍民人等,素以欺壓苗民為事,平時待之不堪,欺之太甚,積怨蓄怒,發于一朝。故自有明三百年來以迄于今,時服時叛,而不能永靖者,皆由于此。至于苗疆汛兵。看守出入要路。凡苗民負貨經過者,多短價勒買。……汛兵遂無所顧忌矣,汛兵如此,衙役可知,此兵役欺壓苗民之積習也。(6)
第二,楊名時奏折中《札陳綏定苗疆方略》載:
貴州接壤苗疆地方,生苗在南,漢人在北,……自開拓苗疆之計行于生苗,地界為官兵所駐扎,漸次踞其土地,干戈日尋,而生苗始不得安其所……至于熟苗之苦累,更有數倍于兵民者。無事時則供輐運力役,用兵時則為響導前驅。軍民待之如奴隸。……竊念開拓苗疆本欲登斯民于衽席,而競致官兵、百姓、生熟、苗人,人人有赴湯蹈火之慘。有識者已決其不靖之勢矣!(7)
在上述王朝代理人——流官、土官、汛兵與苗民的利益博弈中,一方面,王朝統治者與代理人形成利益合力對苗民利益侵害。文獻中出現官府向苗民“應征賦役,輪流當差”和“營汛弁勇責令服役”局面,這一局面正是二者利益合力產生的結果。另一方面,王朝統治者與代理人呈現的利益張力導致代理人加大對苗民利益侵害。由于“代理人作為獨立的利益主體,有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標,其效用函數與統治者并不一致。”(8)這決定了代理人并不完全按照執行統治者的政策。盡管“統治者要設立一套規則以圖迫使他的代理人與他自己利益保持一致,”(9)但這種張力不可克服地顯現出來。
在王朝專制主義的制度基礎(結構)中,王朝統治者與代理人之間的利益合力與張力無法得以化解,因為王朝國家組織形式是一種專制主義下集權官僚制,統治者自身利益最大化目標必須依賴于代理人才能實現,這就無法避免二者利益合力對苗民利益不斷侵害與分割。同時由于信息不對稱,加之王朝國家對代理人監督系統的缺陷,在二者利益張力下,代理人自身利益最大化目標會加大對苗民利益侵害與分割。因此,在王朝國家、代理人與苗民三者利益博弈中,當代理人對苗民利益侵害與分割使二者利益失衡時,就會引起苗民反對代理人的行動并最終演變為對抗中央王朝的叛亂,在此過程中二者沖突由此而生。由此而論,王朝國家不良的制度基礎(結構)成為苗民對抗王朝國家行動的源頭。
要化解“新疆”開辟后出現的國家、代理人和苗民三者之間的利益博弈,王朝國家只有提供以協調各利益主體關系的制度才能建立有效穩定的王朝秩序。“制度供給是國家基本功能之一,統治者至少要維持一套規則來減少統治國家的交易費用以維持社會穩定。”(10)國家作為制度的主要供給者(11),在對一個地區的制度有效需求不能作出實際供給時,這個地區勢必會出現社會秩序的混亂。就“新疆”的王朝國家制度供給而言,主要出現了兩大問題:
第一,有效制度供給不足。所謂的制度供給不足是指“對新制度服務需求的產生往往先于該制度實際供給的形成,從而造成制度有效供給不足。這種制度供給不足實際上是制度供給的“時滯”問題。”(12)就“新疆”開辟后王朝制度供給而言,王朝國家的制度供給并不以實現社會產出最大化為目標,以改善苗民社會生產生活的需要,而是以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目標制度供給。諸如:流官、土官建立;綠營兵力配置、國家法逐漸滲透。
第二,制度供給過剩。所謂的制度供給過剩是指“相對于社會對制度的需求而言有些制度是多余的,或者是—些過時的制度以及一些無效的制度仍然在發揮作用,尤其是在供給主導型或者強制性的制度變遷中,制度供給過剩的問題就顯得特別突出。”(13)就此區域而言,王朝國家在苗民社會供給的制度,如配置過剩汛兵,這種供給不僅需要大量財政開支,而且與苗民爭利,是一種無效的制度供給。
概言之,苗民叛亂的產生主要是苗民與王朝各自利益最大化目標在這一地域爭奪的結果,這種爭奪從直接反對代理人到最終演變為對抗王朝國家。而王朝不良的制度基礎和制度供給的局限致使二者沖突由此而生。
注釋:
(1)溫春來.從“異域”到“舊疆”:宋自清貴州西北部地區的制度、開發與認同[M].2008:141、170.
(2)馬少僑.清代苗民起義[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56:18-24.
(3)孫秋云.文明傳播視野下的雍乾、乾嘉苗民起義[J].中南民族人學學報.2007(2):52.
(4)[美]費正清等主編.劍橋中國晚清史:1800—1911[M].張玉法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140-141.
(5)[美]道格拉斯·C·諾斯.經濟史上的結構與變遷[M].陳郁、羅華平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27.
(6)鄒一桂.苗民被欺積怨折.見清代前期苗民起義檔案史料[M].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貴州省檔案館合編.清代前期苗民起義檔案史料[M](上).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7:8.1987:229.
(7)楊名時.札陳綏定苗疆方略.見清代前期苗民起義檔案史料[M].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貴州省檔案館合編.清代前期苗民起義檔案史料[M](上).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1987:8.1987:163.
(8)[美]道格拉斯·C·諾斯.經濟史上的結構與變遷[M].陳郁、羅華平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25.
(9)[美]道格拉斯·C·諾斯.經濟史上的結構與變遷[M].陳郁、羅華平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25.
(10)盧現祥.新制度經濟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186.
(11)盧現祥.新制度經濟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159.
(12)盧現祥.新制度經濟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155.
(13)盧現祥.新制度經濟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