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澄湖畔憑吊趙熙烈士

程堂發（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江蘇南京，210008）

（一）

一個犧牲已70年的革命烈士，終于迎來了親人的憑吊。 2010年5月16日，耄耋之年的老人趙璋要去憑吊長眠于陽澄湖畔的胞弟、 革命烈士趙熙，心里無比激動，口中默默念著杜甫《月夜憶舍弟》 詩句：“ 戍鼓斷人行，邊秋一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 寄書長不達，況乃未修兵。” 老人在兩個女兒的陪同下，一行五人驅車數百里，徑至蘇州相城區陽澄湖鎮消涇村，詢問當地人后，在一條小巷子里找到陽澄湖地區抗日斗爭史跡陳列館。

陳列館大門緊鎖，平時很少有人顧及。 他們的到來和敲門聲，驚動了住在對面的陳列館管理員。 打開大門，陳列館有兩間矮小的平房。1995年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50 周年，中共吳縣市委籌建陽澄湖地區抗日斗爭史跡陳列館。 館址是由抗戰時期“ 江抗” 駐消涇辦事處舊址改建而成，陳列館館名由堅持陽澄湖地區抗日斗爭的原新“ 江抗” 司令員夏光題寫。 展廳里有十幾塊展板和少許實物，一塊展板上有一組悼念趙熙的文章，其中有夏光等人在1941年《 大眾報》 上所寫的《 紀念我們的趙熙同志》。此館雖小，所喜之處是趙熙尚有一席之地。

這一帶還建有一個張家浜戰斗紀念碑。 他們在當地摩托車車主引領下，在曲折多拐的小道上行駛約五公里，在一片田地邊的小樹林里，不起眼地、寂靜地豎立著張家浜戰斗紀念碑。1991年6月，中共吳縣縣委在建黨70 周年之際，為紀念當地軍民同仇敵愾打擊日軍的英勇事跡，建成張家浜戰斗紀念碑，以教育后代。

此地可能就是當年張家浜激戰之地，也是趙熙的犧牲之地，當時的蘆葦沼澤地如今已是潮退水空，成為一片田地。 紀念碑遠離村落，十分荒蕪寂寞，平時也很少有人過來。 但紀念碑前，還有一個較新的花圈被風吹得躺在那兒，大大的“ 悼” 字依然可見。 清明節才過去不久，估計是當地的學校學生過來悼念的痕跡。

趙璋老人環繞著紀念碑，仔細地看著那不太清楚的碑文“ ……是役，歷時五小時余，斃傷敵數十名，江抗十九名干部、 戰士及四名支前群眾為國捐軀，特立此碑，永志不忘。 ”

（二）

趙熙原名查培基，1920年出生于江蘇吳縣。 少年時，全家遷至上海，居住在亭子間里，家境并不算好但生活還是過得去。 其兄查鏞林（趙璋）在一家公司謀事。 趙熙從一所教會辦的醫務學校畢業后，在蘇州一家作坊當學徒，后到上海仁濟醫院。 這是基督教會在上海創辦的第一所醫院。 趙熙讀過書，是一個熱血青年，在進步思想潮流的宣傳引導下，一步步成為進步青年。

抗戰全面爆發后，無論是國民黨正面戰場還是共產黨敵后戰場，到處都需要有志青年和有用人才。 1939年5月，新四軍一支隊6 團團長葉飛按照支隊司令員陳毅的命令，帶領部隊沖破日偽軍的封鎖和國民黨軍隊的限制，以江南抗日義勇軍（活動于蘇州、常熟、太倉地區的人民抗日自衛武裝，簡稱“ 江抗”）的名義，在當地黨組織和人民抗日武裝的配合下，從蘇南茅山出發東進，經無錫、蘇州、常熟、太倉等地，直到上海近郊嘉定、青浦地區。 東進途中，部隊沿途襲擊日偽軍，炸毀敵占火車站和敵營房據點，切斷鐵路和電線，伏擊敵運輸車隊等。 這不但打擊了日偽軍，而且擴大了中共和新四軍的影響，隊伍也進行了擴軍。 新四軍不少部隊中有許多上海人，他們有一部分是中共地下黨發展的，也有相當部分是部隊前往上海秘密擴軍的結果。 為了避免暴露身份，在擴軍中地下黨只是起輔助作用，并不直接出面。 擴軍人員都由部隊直接派遣，深入到曹家渡、小沙渡、外白渡橋等失業工人群集的地方，開展工作。 除此之外，還通過串聯、熟人關系等方法，使得擴軍延伸到一部分工廠、商店內。

趙熙是在這擴軍中離開上海的。1939年在上海地下黨的組織下，他和其他十幾位上海青年在一天晚上從碼頭坐上輪船，秘密地離開上海到了昆山，從此踏上了征途，參加了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斗爭，不久加入中國共產黨。 他的戰友說：“ 相處在一起后，方知他是拋棄了學業、父母和美滿的家庭，踏上征途的一個忠實熱誠的好同志”。 他走時連家里父母、兄弟都未告知。 此時他的哥哥趙璋也在共產黨地下組織的發展下，和他一樣悄悄地離開父母，先到昆山后到蘇北，在江都一帶開展革命斗爭。 兄弟倆當時為了不影響到上海的家庭，改名換姓。 取其查姓的諧音，改姓為趙，哥哥原名查鏞林改為趙璋，弟弟原名查培基改為趙熙。 后來其姊妹走上革命道路時，也都改姓為趙。

趙熙參加的部隊是葉飛的江南抗日義勇軍第一支隊，因為是學醫的，所以分配在衛生隊。 在戰友的眼中，他是一個有文化、沒有架子而有吃苦耐勞精神的好醫官。“ 趙熙不吹牛，忠于革命事業，埋頭苦干” ，平時工作之余也喜歡讀書、和其他戰友討論交流。 在戰斗中，他經常冒著槍林彈雨在戰火中背救傷員，甚至他的腳膝被打得飛濺起來的石片所擦傷。 同志們關切地詢問他時，他總笑吟吟地說：“ 不礙事！ 不礙事！ ”

1939年9月，“ 江抗” 執行新四軍軍部關于向蘇北發展的戰略任務，西撤至揚州一帶，在陽澄湖地區橫涇留下一座后方醫院，由新四軍六團衛生隊長林震任院長，內有上海來的盛立、張賢、張力、趙熙醫生，里面有36 位傷員，而時任“ 江抗” 第五路軍參謀長的夏光則是里面的輕傷員。 這座后方醫院實際上身處淪陷區，根本沒有“ 后方” 可言，最近的敵偽據點離醫院只有幾里路程，醫院沒有任何武裝保護，分散在橫涇、陸巷、肖涇（消涇）、長浜、張家浜、董家浜等村莊里。 鬼子和偽軍三天兩頭下鄉搜捕新四軍傷員，遇到敵情，醫院只能在敵偽據點之間和湖區水網中四處轉移。 后來紅遍全國的京劇樣板戲《 沙家浜》 、滬劇《 蘆蕩火種》 就取材于這座醫院的抗日斗爭事跡。 郭建光的原型就是夏光。 夏光是湖南武岡縣人，1927年進入毛澤東主持的武昌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并加入共產黨。 土地革命時期從事地下工作，兩次被捕。 抗戰全面爆發后，夏光在黨的召喚下加入新四軍和重新入黨，在“ 江抗” 東進時任第五路軍參謀長，因病到后方醫院休養。 夏光領導了新“ 江抗” 最初的斗爭，譚震林來京滬線東路后，夏光改任縱隊司令等職務。

趙熙工作積極，出入于槍林彈雨救護負傷同志，活躍在前線。 在東路奮斗一年后，1940年他擔任新“ 江抗” 一支隊的衛生隊長（有說為二支隊）。 1940年12月譚震林和指揮機關率新“ 江抗”一、二支隊轉移到張家浜，準備對國民黨保安第一團胡肇漢部采取軍事行動。胡肇漢生于1906年，湖南岳陽人，岳陽警官訓練班畢業，20 歲混跡于國民黨警界，先后任警察中隊長等職。 歷史上的胡肇漢完全不是胡傳魁那樣肥頭大耳的“ 草包司令”，而是目如鷹隼，陰險毒辣。 1950年被上海人民政府逮捕法辦。

駐守蘇州城的日軍得到了胡肇漢的 密 告，1940年12月13日 下 午2 時許，出動3 艘汽艇、2 個大隊的兵力前來偷襲，新“ 江抗” 副司令何克希令一部掩護指揮機關轉移，而由支隊長陳挺率兩個連抗擊。 激戰達五個小時，直到天黑始告結束。 這一仗，打死日偽軍28名、傷17 名。 新“ 江抗” 二支隊副大隊長劉某某、 衛生隊長趙熙等19 位指戰員犧牲。 據趙熙的戰友說，這次激戰中，趙熙見戰友被子彈擊中，就折返回去搶救傷員，不幸中彈犧牲，時年21 歲。

（三）

1941年1月7日《 大眾報》 刊載了兩篇悼念烈士的文章。 趙熙年輕而又突然犧牲，短暫的生命中未留下什么遺物，連一張正式的照片都沒有。 家人后來在一張學生畢業合影中，找到他的頭像。

1950年12月26日上海市人民政府頒發了趙熙的革命烈士證書（烈字第00260 號），由當時市長陳毅、副市長潘漢年、盛丕華頒發。

這次戰斗對張家浜當地來說，還是一次比較大的戰事，被記載于《 蘇州地方志》 第十七編（軍事）第四章（兵事）第三節抗日戰事。

張家浜戰斗：1940年12月13日午后，駐在蘇州的一股日軍，約80 余人，乘3 艘汽船偷襲駐在蘇常交界張家浜休整的“江抗”一、二支隊。“江抗”指揮部得悉后，副司令何克希即令一部掩護指揮機關轉移，由支隊長陳挺率2 個連抗擊侵犯之敵。日軍憑借武器優勢，以密集火力瘋狂掃射。“江抗”指戰員頑強阻擊。雙方展開激烈戰斗，直至黃昏時分，敵終無所獲，遂縱火焚燒民房后向蘇州方向撤退。是役，雙方都有傷亡。“江抗”二支隊副大隊長劉××、衛生隊長趙熙、班長周永生等英勇犧牲。

趙熙犧牲時，其父母還在上海淪陷區，所以斷然不敢聲張。 建國后，其父母年邁，加之交通不便、信息不靈，未能去犧牲之地憑吊英烈。 趙璋和其姊妹也因工作、生活于外地或年幼讀書，未能前去祭掃。 “ 文革” 多事之秋，又自身難保，難以顧及。 趙熙犧牲之后70 載未有親人現場憑吊。

1939年10月“江抗”西撤后在常熟陽澄湖后方醫院留下的部分傷病員和醫護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