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子

現在，幾乎大家都明白提拔、當官靠什么和不靠什么。

我和驢子也早就知道，但總是不愿信，直到不惑之年，我們倆誰也沒被提拔，將近二十年了，一個還是單位的黨辦秘書，一個依舊是行政秘書。

我和驢子是好哥們，我性格隨和，他性格倔強，且臉長眼細，因此得名“驢子”。

我結婚了，找了個農村老婆，老婆心眼特別好使，溫柔似水且穩重得體。

我和老婆都很關心驢子的終身大事，驢子至今未婚，從二十多歲就一直有人給介紹對象，到現在起碼有百八十人了，有的他見了，有的干脆見都不見，一句話，就是不合適。

我不知道驢子到底怎么想的，因為他從不跟我談女人，他跟我談文學。這點我倆挺像，我倆都特別喜歡肖紅、沈從文、孫犁、郁達夫、徐志摩。也許是這些人的書讀得多了，我們的氣質也挺像，都是那種對俗務不太感興趣，對精神世界要求很高的人。

正因為這樣，所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不行，投人所好、曲意逢迎的事情做不來，所以當官的本錢自然沒有。我和驢子一樣，每年的先進標兵什么的得了不少，升職提拔的事統統靠邊站。

也不是不生氣不發牢騷，我們隔三差五就小聚一下，一杯小酒下肚，驢子就開始吹噓他的大作，哪個上了《小說月報》，哪個上了《收獲》，要我趕緊看云云。一問稿費時，他就不言語了，總是一句“沒多少”。我也不便多問。我知道他有這個才氣，這方面我們是有區別的，我在城里長大，受到了很好的教育，看了很多書，寫了很多小說，在小刊物上也發表過，可那只能算得上是業余愛好。驢子不一樣，他雖在農村長大，可天賦相當高，書讀得多且讀得透，對文學很有研究，很有心得，他的作品我是讀過的，是蘊含大智慧的。文學可以說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可現在的形勢，純文學作品稿費是沒多少的，想靠文學養家糊口簡直是天方夜譚。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在驢子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這也造就了驢子憤世嫉俗的性格，他總是酒意微醺時開始罵人，罵社會，罵領導，罵一切他認為可罵之事。我默默地喝酒，心里卻覺得他真是罵得對極了。

有一天，我倆達成共識，要想改變命運，只有發大財；要想發大財，只有買彩票。

于是我倆開始買彩票。我們約定，買就一起買，不中五百萬誓不罷休，中了大獎，我們就去做官，只當一年，專門對付那些平時打壓我們的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年以后，我們就去云游四海，專心寫作，去圓作家夢。

我們純屬癡人說夢，可不知為何，似乎幸運女神終于眷顧到我們了，我倆連買了四期彩票，不是中五十，就是五百，我們滿懷信心地買了第五期，竟然真的中了頭彩五百萬。

一時間，“兩個中年男子合買彩票高中五百萬”的消息在省市各大媒體紛紛流傳。

我倆中五百萬的消息在單位里也傳開了，領導見人就說：“這倆小子不但是有才人，還是有財的人啊，這叫命，命是誰也擋不住的。”很快我倆雙雙升職，我當了黨辦主任，他當了綜合辦主任，已是正科級。半年后，驢子的小說以文集的方式在全國新華書店中面世了，我的小說也開始上了各大報刊。又干了半年，在干部考核中，我倆得票分占第一、第二，局級領導班子在開定干部會議時，紛紛表示人才難得，要不拘一格提拔重用，于是我們分別坐上了局屬兩個處的處長位置。

一天，我倆照常小聚，一杯小酒下肚，驢子又罵了起來，罵著罵著，競哭了起來：“你說，原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現在完美無缺了，原來的土雞現在變成鳳凰了，原來的奴隸現在變成主人了。為什么呢？不就是因為那五百萬嗎？”

一年后，我倆都不干了。因為這段時間，我們該做的事做得差不多了，要收拾的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再不主動不干就會變成被動不干。驢子回了趟老家，花了一百萬把鄉下的一座破石橋給修好了，把橋旁的耕地買下來一坰多，種下了垂柳，把一座墳遷到柳林中。這些事做完后，驢子來向我辭行，他真的去云游四海了。

在動身之前，驢子跟我和老婆說：“我要去找老婆了，模樣就照這個標準。”他拿出一幅己略發黃的相片，里面是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清秀樸素，眼角含笑，脈脈含情。

“這是我農村的女同學，她叫曉虹。我喜歡叫她楊柳，因為她有楊柳一樣的腰肢，也有楊柳一樣的韌勁。我倆愛得極深，從小學到高中，我們都在一起，她比我學習好，但我倆家庭條件都不好，后來為讓我上大學，她放棄高考，外出打工供我上大學，就在我大學畢業前夕，她被查出患上肝癌，兩個月就沒了。我十萬火急見到她最后一面，她囑我一定把她葬在那座連接我倆村子的石橋旁的柳林中，因為這片柳林見證了我們的愛情，有我們花前月下愛的美好回憶，她要永遠在柳林的懷抱里感受愛的溫存。后來，這座橋破損了，這片柳林也變成耕地了，為了配合退林還耕，我把曉虹的墳遷到別處，我發誓，這輩子不把橋修好，不把柳林重建，不把她的墳遷回柳林，我就一輩子不結婚。曉虹的夢想是讓我當個大作家，我要實現她的夢想。”

我們三個人都流淚了，淚光里，驢子的臉更長了，眼更細了，也更像個男子漢了。我生平第一次不想叫他“驢子”，而是想叫他的大名——魏曉剛。

但愿他能夠實現曉虹的愿望，也能找到和曉虹一樣美的姑娘。

作者簡介：付佰順，出生在黑龍江省雙城市，目前在大慶市定居，在龍江交通哈大分公司工作。在《大慶晚報》《電視報》上發表過作品，在紅袖添香網上設有專欄。共發表作品四十余篇，小說、散文、詩歌都有涉及，喜愛文學，喜愛寫作，喜愛打乒乓，喜愛歌唱，喜愛以文會友，真誠質樸，激情豪邁，追求真善美的詩意人生。

（責任編輯 張雅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