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
在中國歷史上,文人和政客往往只有一步之遙,而維系著他們精神氣脈的,則是時局紛紜中的國家理想。因為心懷國家,使文人成為叱咤風云的政客,又因為書生意氣,使政客成為知行難定的文人。所謂“小人謀身,君子謀國,大丈夫謀天下”,歷代文人中從來不乏立志“謀國”的“君子”,卻又由于時世不逮以及自身脆弱等諸多缺陷,最終未能成為可“謀天下”的“大丈夫”,留下悲情而遺憾的政治詩篇。
翻開歷史長卷,集政治風云與文采風流于一身的人物比比皆是,他們中有不少也幾近達到了權力和文藝的巔峰,相信誰都可以數(shù)出一二人,但要從浩瀚的史料中專門搜集如此這般類同的人物,并為之賦以兼具文學與美學的書寫,卻委實不多見,林東林新著《謀國者》,當屬這樣一本有心且有志于歷史一面,并樹立了獨特視角的讀史筆記。
林東林是一位喜歡且讀且寫且評的年輕才俊,在他的身上,有著另辟蹊徑的銳氣和底氣。《謀國者》首先在選取的人物上進行了歸類,也即集文人與政客于一身,且在歷史時期中或長或短進行過影響后世的政治改革,還有看似隱晦但卻相當重要的一點——他們從當時到現(xiàn)在,一直挾帶著某些誤解或辯論不清的爭議。這幾位人物,有戰(zhàn)國時期秦國的“變法者”商鞅,有西漢末年的“篡位者”王莽,有北宋后期的“改革者”王安石,有明萬歷年間的“治國者”張居正,有晚清時期的“救國者”李鴻章,有清末的“維新派”康有為,六位人物,橫跨秦、漢、宋、明、清,時間跨度雖長,卻宛如歷史星空中六顆各自發(fā)亮的星辰,任何時候抬眼均可看見,只是似乎從未有人將他們歸到同一版圖來凝視。
歷史在這六位人物的身上,冠上了一個相同的名號——變革者。他們在所處的歷史時期均曾影響一時,又無一例外地留下了至今仍然說不清道不明的功過是非。無論是商鞅、王安石的傾體制之力為國為民的“變法”,還是張居正、李鴻章、康有為的挽國家于危難之際的“圖治”,抑或是王莽耽于政治夢想中另行立國的“改制”,均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場變革,他們都沒能使中國歷史從此改弦易轍,但又都留下了深深的軌跡,具有某種程度的啟示或跨越意義。
然而,從這六位人物的身上,我們又都看到了或輕或重的歷史罵名,如商鞅的“苛法”,王莽的“篡位”,王安石的“執(zhí)拗”,張居正的“奢侈”,李鴻章的“賣國”,康有為的“投機”,這些由人性、識見的缺陷或者歷史的誤解而導致的指責,固然有他們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根深蒂固的道德捆綁,皆因他們不合傳統(tǒng)或者源流的正宗,與中國自古以來的儒學禮教、君臣思想是有著違背的。有一個很顯著的例子,李鴻章至今仍被斥為“賣國”,但在那個內(nèi)憂外患的時期,他幾乎以一己之力與列強周旋,縱使換上別人又將如何?而他未能實現(xiàn)的“倡興洋務”的政治理想,他對修建鐵路的極大熱衷,在當時卻被斥為異端!國之不興,是李鴻章最大的傷痛與面臨的不幸,我們不能忽略了,正是這個“賣國賊”李鴻章,以他的遠見和毅力艱難地啟動了中國工業(yè)革命的大幕。
歷史與個人的另一面,需要在經(jīng)過一個時期之后才能看清,或者即使時間再長,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夠看清。在《謀國者》中,對六位歷史人物均有著另一角度的打量,基本上與我們慣常看到的指認拉開了距離,作者的判斷和觀點不能說完全正確,但也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基于史實而作出的有理有據(jù)的分析,更有著傾向于人性化的客觀闡述。可以說,作者是以一種美學的眼光去打量歷史和這些歷史人物的,他并不耽于歷史的證據(jù),而是滿懷情感以筆墨進入那些他所注視的歷史時空,挖掘那些時代與這些人物之間的理想之光,追尋歷史上泯滅的國家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