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賣青春

毛尖

《中國合伙人》上映后，新東方董事長俞敏洪在第一時間成了焦點人物。影片中的“新夢想”三駕馬車會讓所有的觀眾毫不費力地鏈接到“新東方”的三個創業者。

俞敏洪自己也是這么看的，開場十分鐘，他就感到自己成了黃曉明的原型，從高考到創業，從戀情到官司，種種情節都是自己的生活。不過，有意思的是俞敏洪的態度，在描述自己是怎么被“中國合伙人”的文章里，他的態度又文藝又政客。他先聲明這部電影的誕生和他沒關系，是新東方“合伙人”徐小平起頭干的，他本人在開初就提出反對意見，因為根本不想把新東方搬上銀幕，但是不久，徐小平就告訴他，劇本已經到了陳可辛手里，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圍。不過呢，卻于情面，俞敏洪還是參加了電影首映禮，但沒有和大家一起走紅地毯。放映結束談體會，他說，“現實中的故事更加精彩，朋友之間的紛爭更加殘酷，但友情也更加濃厚。”

友情怎么更濃厚呢，因為在他們幾個人把新東方帶入紐交所上市后，徐小平和王強逐步退出了新東方管理層，各自創業了。最后，俞敏洪文藝地總結，“我們也還是新東方的合伙人，因為我們都是新東方的股東。同時，我們更是友情的合伙人……”

看到這里，讀者大體能感受到，就像絕大多數的合伙人故事一樣，這幫“中國合伙人”也中國式散伙了，用俞敏洪真實的說法，“把新東方帶上市一直讓我很后悔”。

這個，電影結尾那一組高亢的成功人士照片其實可以為之佐證，從騰訊馬化騰，百度李彥宏，阿里巴巴的馬云，搜狐的張朝陽，盛大的陳天橋一路展示到王石和老干媽，我們的時代英雄一個個輪番登場，但他們曾經的合伙人在哪里呢？

所以，在本質上，這還是一部《投名狀》，不過裹了層《甜蜜蜜》的外衣，而導演陳可辛在他的UFO散伙后，顯然也更知道在文藝和商業之間作平衡，從《中國合伙人》的英文題目就看得出陳可辛有多么賊，American Dreams in China，一個題目抓住這個時代三個關鍵熱詞——中國，美國，以及夢。但是，“新夢想”到底是什么，中國人到底有沒有夢，影片最后，三土鱉在哥倫比亞大學花錢買下曾經讓鄧超受辱的實驗室冠名，達成友情大高潮，實在是太猥瑣了。天靈靈地靈靈，這還是“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時代嗎，有錢就中國夢了嗎？

真心膜拜陳可辛，散發詭異銅臭的故事可以讓幾代中國觀眾藉此追憶青春和愛情，難怪列寧在一百年前就號召全黨要重視電影，電影的意識形態反轉功能是多么強大。只要想一想，如果把影片的三個主演換成更接近原型的，這部電影還能這樣抒情嗎？比如，黃曉明的角色讓黃渤演，鄧超的戲交給《鄉村愛情》中的劉大腦袋劉流演，佟大為那部分，請范偉出馬，年輕的時候他們可以更有80年代氣息，不年輕的時候他們可以腆個肚子，而不是像現在，無數壞人壞事經歷，三個青春偶像不僅沒有在時間里朽敗，而且一個個油光水滑更加美貌。因此，討論這部電影到底是中國夢還是美國夢其實都沒意義，當代電影的最大夢想走不出青春電影的不二邏輯：主人公永遠年輕永遠美貌。

愛情誠可貴，金錢價更高，若為青春故，兩者皆可拋，我猜想，看到銀幕上比自己美得多的自己，俞敏洪的火氣也沒了吧？

去年春節，在寧波達蓬山，執掌著國內最大服裝企業雅戈爾的寧波人李如成面對幾十家新聞媒體的記者說：我已心生倦意，現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蓋個房子，每天能泛舟湖上，含怡弄孫，不聞世事。

類似的愿望，每天我們都會在報紙上看到，這是中國合伙人的標準結尾。商場最是催人老，像黃曉明鄧超佟大為那樣一帥30年，合伙賣完青春還能繼續賣春的，只有電影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