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生法語學習中關于不送氣清塞音與濁塞音的問題

張世甲

(中南大學，湖南 長沙410083)

塞音，亦稱爆破音、閉塞音，根據發音方法分類出來的一種輔音。發音時氣流通路閉塞，然后突然打開。一般的鼻音也可以歸入塞音，因為發音時氣流通過鼻腔，但是口腔中的氣流通道被阻礙。法語中的塞音大致分為三類:清塞音，濁塞音以及鼻音。

輔音的發音由兩點決定:一是發音部位(包括唇形舌位)，二是發音方式(包括成阻和除阻的方式、聲帶是否振動、是否送氣等)［1］。法語中，存在三組互相對應的清濁塞音，分別是清塞音/p/、/t/、/k/和濁塞音/b/、/d/、/g/。每組的發音部位，包括唇型及對應的舌位都是相同的。但是其發音方式有別，清塞音聲帶不振動，濁塞音則振動聲帶。

法語語音規則中，清塞音在元音音素前，發不送氣音。此時，讀音與其相對應的濁塞音相似，但絕不是濁化。發不送氣清塞音時聲帶依舊不振動。

圖1同樣適用于法語清濁塞音的比較。發濁塞音時，整個閉唇過程中聲帶都在振動，并且在雙唇分開發元音時，聲帶仍在繼續振動。發不送氣清塞音時，閉唇時聲帶處于開放狀態，雙唇一分開聲帶就合并開始振動。而發送氣音時，從雙唇分開到氣流完全沖出后，聲帶才開始振動。

該圖同樣反映了VOT這一概念。VOT，英文全稱為voice onset time，指的是某一輔音從除阻的一刻到聲帶開始振動，中間所經過的時間。通過對VOT的比較，能明顯地發現送氣清塞音、不送氣清塞音與濁塞音之間的差異。

法語中，送氣清塞音的VOT值始終為正值，說明除阻后必然有一段時間讓氣流完全釋放;而不送氣清塞音，其VOT長度等于或近似于零，也就是說幾乎在阻礙消除(除阻)的同時，后接的元音即開始發音;而濁塞音擁有小于0的VOT值，VOT的負值意味著，聲帶在阻礙消除之前就開始了振動。

圖1 英語中濁塞音/b/、不送氣音/p/和送氣音/ph/① 送氣音的國際音標記號上的標志是小h，漢語學界傳統上也用左單引號表示送氣，不送氣音一般不加特別的記號。的聲帶振動時間對比［1］

由此可知，送氣清塞音、不送氣清塞音以及濁塞音擁有著完全不同的發音方式，在語音學習中必須要對這三類音加以辨別。但中國學生在法語語音學習中，往往會在清濁塞音上，尤其是在不送氣清塞音與濁塞音的問題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一 中國學生發音時的常見問題

第一，忽略了法語清塞音在元音音素前不送氣的要求，直接送氣。由于受母語以及初高中所學習的英語拼讀習慣影響，這種情況在法語初學者中普遍存在。若不及時矯正，久而久之養成習慣，將極大阻礙法語口語水平的提高。

第二，有的學生把不送氣錯誤地理解為濁化，所有不送氣音全部發成濁音;同時，有的學生在濁音發音時聲帶振動不夠充分，發成不送氣清塞音。這是學習法語的中國學生最為明顯的語音問題之一，并且學生自身并未對此足夠重視。經過四年的大學學習，很多學生在聽力和口語交際中仍舊無法清晰聽辨和表達濁塞音和不送氣清塞音，如cadeau/g?teau(禮物/蛋糕)、doigt/toit(手指/屋頂)、pain/bain(面包/浴缸)等許多意思完全不同的詞，中國學生認為其發音相似難以區分。

第三，有些學生在區別二者發音時進入一個誤區，簡單地認為發不送氣清塞音就是降低聲調輕聲讀出，而發濁塞音時提高聲調重讀。此外，一些法語教師在語音教學中，找不到合適的區分方法，要求學生用輕讀、重讀來區分清濁。這對于幫助學生建立良好的語音習慣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第四，在法語中存在大量的清塞音與一個半元音加元音組成的詞匯，如 poisson，pierre，toit，kiosque 等，詞首字母在實際發音現象中普遍為送氣音，但也可以發成不送氣清音。在聽力的學習中很多學生同樣對此產生疑惑，不知道究竟如何才是正確的發音。

二 出現這些問題的原因分析

1.漢語和法語本身音位系統的差異

音位是人類語言中能夠區別意義的最小聲音單位，確定是否為音位的準則之一就是其是否具有辨義功能。如果兩個音所代表是同一個詞匯、同樣的意義，則這兩個音可被視為同一個音位;反過來說，一個詞的任何一個音位若被換成別的，那么它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詞。每個語言都有自己特有的音位系統。母語是每個人最先學會的語言，中國學生的聽力和發音均受限于漢語的音位系統控制。所以在學習另外一種語言時必然會因為音位的差異而造成困擾。

漢語普通話中，不存在濁塞音，只存在送氣清塞音和不送氣清塞音;漢語憑借送氣和不送氣音的區別來區分語義，即送氣音和不送氣音是兩個不同的音位，而不送氣音與其相似的濁塞音不具備辨義功能。漢語中的聲母p～b k～g t～d所對應的國際音標應為/ph/～/p//kh/～/k//th/～ /t/。

法語音位系統中的情況則恰恰相反，不是通過送氣與不送氣音，而是憑借聲帶振動與否形成的清濁塞音來區分語義，即送氣音和不送氣音實際上屬于同一個音位。法語中的濁塞音b d g所對應的國際音標為/b//d//g/。但是中國學生在區別法語清濁塞音的對立時，往往按照漢語的音位系統聲母p/t/k與b/d/ɡ的對立來理解，因為濁塞音/b//d//g/在形態上與聲母b/d/ɡ相同，受母語音位系統控制的學生普遍忽略了濁音的聲帶振動問題，而即使是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也因為已經習慣了母語的發音方式，無法在不送氣清音與濁音之間熟練自然地轉換或是清楚地發音。

桂燦昆①桂燦昆，語音學家，他在語言文字領域的貢獻主要體現在語音學的研究尤其是美國英語語音的研究及普通語言學的研究方面。先生曾指出:“就因為中國話中極少用濁清音，也極少用‘清’與‘濁’來區別音位，所以我國學生把英語不送氣濁音念為不送氣清音而不感覺到有什么毛病。”同樣，很多學生在初高中學習英語的發音錯誤又直接影響到大學法語的學習。未能重視并習慣濁音與不送氣清音發音方式的不同，仍舊禁錮在母語的聽讀習慣中，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中國學生的法語發音不純正，口語表達不清晰，聽力成為重大缺陷的原因，也是為什么很多學生筆譯成績比口譯成績好得多的一個重要原因。

2.方言差異讓學生在學習法語發音時存在的問題各異

中國學生在區別法語的清濁音時出現的問題并非只有一種，來自不同地區的學生會遇到不同的問題，并且在學習法語時存在先天的優劣勢。

中國的第一大方言是官話方言，使用人口占全國人口的70%，以北京話為代表，其最大特點是不保留入聲，無全濁音，分平翹舌音、前后鼻音。因此，在學習以“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②于1955年全國文字改革會議和現代漢語規范問題學術會議上確定的普通話標準。的普通話時，北方學生往往具有優勢。但是在法語語音學習時，因為該區方言無全濁音的特點，他們在發/b//d//g/時往往會發成不送氣的/p//t//k/。同理，習慣了聽說標準普通話的學生，也會出現同樣的問題。

分布在蘇南、浙江和上海的吳方言，是中國的第二大方言。其語言特點是，保留有全濁音、保留入聲，不分平翹舌音、前后鼻音［2］。由于方言中存在濁塞音，該區學生相對而言在聽辨不送氣清塞音與濁塞音以及在發濁塞音時具有優勢。但是很多學生同樣會在發音時習慣性把不送氣音發成濁音，這又變成了一個新的問題。

3.重視程度不夠

國內法語教材對于區別濁塞音與清塞音不送氣問題的闡述不夠充分和明確，可能是不希望學生在入門時就糾結于復雜的語音學知識。但語音學習大概只有兩個星期的時間，這就造成一些學生對這個問題的忽視，或者自身的疑惑在書本中無法及時得到有效解答最后不了了之。在四年的法語學習中，學生也很少有機會接觸到純正的法語，面對面與法國人進行長時間的交流，自然也沒有自我思索、對比或是別人指正來發現并重視這些問題的機會;同時學生的學習重點仍舊停留在筆頭上，口頭的表達并未嚴格要求自己，所以中國學生基本能夠用法語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卻很少有人能夠擁有純正的法國腔。

4.清塞音+半元音發音釋疑

對于該問題產生的疑惑，可以解釋為送氣多少是習慣問題，甚至因人而異。這是因為送氣與不送氣無關語義，對此沒有一個具體的標準，只要不要把不送氣清音發成濁音，就不會造成理解上的錯誤。

三 解決問題的方法

1.感知練習

要想熟練聽辨出法語中的不送氣清塞音與濁塞音，就必須要熟悉漢語普通話中不存在的濁塞音的發音方式，關鍵就是如何感知和體會發濁音時的“聲帶振動”。當我們仔細感受會發現在發/b//d//g/前喉部會有明顯的阻塞感。把一只手指放在喉部，發音時就可以體會到一種“發麻”的感覺，這就是聲帶振動。在發/ph//th//kh/時沒有這種發麻的感覺，發音時喉嚨沒有阻塞感，十分輕松。

而在區別不送氣清塞音與濁塞音時，由于不送氣清塞音不能單獨成聲，此處引入元音。如發/t?/音時，把手指放在喉部，可以感受到聲帶是從元音開始振動，且發音前喉部同樣沒有阻塞感。而發/d?/音前，聲帶受阻，緊接著在/d/音時就開始振動。我們可以配合本文中的圖例，進行感知練習。找到聲帶開始振動的正確時間，就能發出正確的音來。

2.聽讀練習

要打破傳統的漢語音位系統的束縛，養成對另一門語言中特有的音位的感知習慣并逐漸提高對其的敏感度，在知道了發音方式的前提下，大量的聽力練習是必不可少的。特別是對于國內學習法語的學生，由于缺少以法語為母語的語言環境，更需要自身重視并付出加倍的努力來克服困難。

第一，針對逐個單詞的聽讀訓練。最基本的練習，就是能夠準確聽辨出每個單詞中的濁塞音與不送氣清塞音。國內的各類法語教材中提供了大量的、成對的用于對比的詞匯，但很多學生在大一學期初并未花足夠的時間來進行練習，跟讀磁帶時也沒有及時發現自身發音與標準發音的差異。我們不妨在重新借助這些法語語音教材。仔細聽音，不看課本直接聽寫來檢查自己是否已能熟練區分這兩種音，總結出尚未能清楚聽辨的詞語，以及相對難區分的那一對清濁音，再針對這些弱項反復聽辨并及時復習;嚴謹發音，在明確了不送氣清塞音和濁塞音的不同發音方式后跟讀單詞;同時注意聲帶的振動，也要注意在讀同時存在這兩種音的多音節詞(如 attitude，carte d’identité，etc)時，保持發音標準和轉換自然。不妨把自己的發音錄下再同磁帶中標準音進行對比，始終遵循正確的發音方式，找到自身的不足，不斷重復練習，努力使自己發音標準。

第二，針對句子的聽讀訓練。大部分學生在聽辨句子中的詞語時，往往不能像區分單個的單詞那樣自如。由于一句話蘊含的信息量增加以及句子本身語調的起伏，給學生的聽音增加了不少難度，對學生反應能力的要求更高。因此針對句子的練習是最必不可少的。首先，要以理解句意為目的，注意詞與詞之間的停頓(如區分介詞de同以～der結尾的動詞的第三人稱變位)，必要時結合語境，發揮聯想，總結出正確的詞，逐漸提高對這兩種音的敏感度;跟讀時首先要注意好句子中兩種音的轉換，避免出現全部濁化或者全部不送氣的情況。其次要在發音正確的前提下保持快速流利的朗讀，注重語調的模仿，讓兩種音之間的轉換自然。

3.表達能力的提高

還有一部分學生在朗讀文章時沒有任何問題，但當需要口頭表達時卻和朗讀的狀態完全不同。發音時由于未準備充分、集中思路組織語言而忽視了辨音或是信心不足往往氣息調整不夠，聲帶振動不充分，很容易使濁塞音滑至不送氣音。所以表達能力的鍛煉是最為重要的。首先要努力給自己營造語言環境，抓住與外國人交流的機會，總結他們的發音與自己的不同點，學習他們的語音語調;同時持續進行語言練習，如閱讀后復述文章，就新聞報導做短篇的評論，協調好流暢度和發音準確度、表達清晰度的關系，讓自己在用法語發表主觀看法時能獲得同朗讀課文時一樣的信心。當然，這需要長時間的堅持積累。

四 結語

事實上，對于不送氣清塞音和濁塞音的區別和比較研究，可以涉及到極廣、極深的層次。本文只是通過對一些基本概念的解釋，對主要問題的匯總及原因淺析，給讀者展現了冰山一角。但同樣具有其相應的價值和意義。

對法語學習者而言，能讓他們了解兩種音的不同，掌握兩種音的發音方式和技巧，走出以往對兩種音的理解誤區，及時發現并改正自身存在的錯誤，在聽說讀是能夠自然、順暢、清晰地對這兩種音進行區別、銜接和轉換，避免對詞義和句意產生混淆，增強聽力的理解能力，讓自身水平的提高不僅僅只停留在筆頭上。

對從事法語教學的老師而言，能讓他們重視語音上學生可能出現的一系列問題，在學習初期就能及時發現并幫助學生糾正語音方面的錯誤，真正做到防微杜漸。更加重視聽力和口語的練習，而不是僅限于語法和詞匯的講義。語音是語言的基礎，傳授給學生準確的語音學知識，培養學生口頭表達能力，才能教育出更多優秀的能勝任口譯任務的人才。

對于對外漢語教學同樣具有重要價值。隨著中國在全球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中法間的交流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多的法國人開始學習漢語，對外漢語教學的前景越發被人看好。同樣，由于音位系統的差異，他們不習慣靠送氣與不送氣來區分語義，在學習初期往往出現辨義錯誤［3］。清楚了原理，再進行解釋，然后進行針對性的練習，會使教學效率和教學質量有很大的進步，對漢語的推廣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對其他語種的學習有著參考、借鑒的價值。不僅僅是法語，世界上很多語言都把不送氣清塞音和濁塞音作為兩個不同的音位來區分語義(常用語言如英語、西班牙語、德語、日語等)。學習這些語言，同樣可參照本文所述進行練習以達到熟練區分和運用的目的。學習外語，不應抱怨種種困難，而是要去努力找尋并掌握正確的學習方法，語音上的困難一定能被克服。而我們在學習和比較的過程中同樣可以發現不同語言的獨特魅力。

［1］王宏軍.再論所謂“清音濁化”錯誤的提法［J］.基礎教育外語教學研究，2003(3).

［2］陳忠敏.吳語輕音濁流的聲學特征及鑒定標志——以上海話為例［J］.語言研究，2010，30(3).

［3］楊艷如.法語語音錯誤矯正的理論思考和方法［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4，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