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管子》天道自然的哲學觀

【摘要】《管子》一書在所謂天道自然的基礎上，揭示人與自然規(guī)律的關系，基于對天道的認識，將天道之理加之于人道、君道、臣道，并一以貫之，從而達到治心、治人、治國而治天下。《管子》天道自然的哲學觀大致經(jīng)歷了由天命至天道，由天道至人道的演進過程。

【關鍵詞】《管子》；管仲；天命觀；天道觀

《管子》是一部以管仲命名的著作集，約于公元前26年由西漢劉向編纂而成。其中既有管仲思想的記錄和發(fā)揮，又有管仲思想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發(fā)展和應用。張岱年先生就多次強調(diào)《管子》非諸子百家的總匯，而有系統(tǒng)的思想和主題。他說：“《管子》基本上是一部綜合性的系統(tǒng)性的著作，具有自己的中心觀點。這中心觀點就是法教統(tǒng)一，或者說兼重法教。”《管子》思想的基礎首先是天道自然的哲學觀。《管子》基于對天道的認識，將天道之理加之于人道、君道、臣道，并一以貫之，從而達到治心、治人、治國而治天下。《管子》天道自然的哲學觀大致經(jīng)歷了由天命至天道，由天道至人道的演進過程。

一、由“天命”到“天道”

“天命”這一概念由周人正式確立，它源自于上古社會人們對神靈“帝”或上帝的信仰。遠古時代人們朦朧的圖騰崇拜意識構(gòu)成了先期“天命觀”的主要內(nèi)容。史前三皇五帝的傳說就被烙上了“天命觀”的烙印，其所誕下的久遠影響，一直延續(xù)到夏、商、周，以至更遠。如夏王朝統(tǒng)治者編造受命于天的神話，標榜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在一切的社會生活中貫穿“尊天事神”的信念和規(guī)范，加強對奴隸和平民的思想奴役。商朝統(tǒng)治者則宣稱“帝立子生商”（《詩經(jīng)·商頌·長發(fā)》），制造出至上、主宰一切的“上帝”，假借天威強化政權(quán)。周朝統(tǒng)治者則繼承了君權(quán)神授的觀念和先祖敬事鬼神的宗教傳統(tǒng)，藉問卜求知，將上帝的意志作為行動的依據(jù)。周代鐘鼎彝器上的銘文中所出現(xiàn)的“天”或“皇天”的文字是周人最早確立“天命觀”的明證。

周統(tǒng)治者以“天”代替此前的“帝”或“上帝”，宣稱受命于天，為周取代商提供了合法的理論依據(jù)；同時，周統(tǒng)治者還提出以人德配天德、敬天以保民等主張。周統(tǒng)治者認為只有取信于民才能取信于天，賦予了“天”神秘，但更為具體、人文的色彩。殷周時期人們對于天的認識還遠不止如此，他們開始發(fā)現(xiàn)且關注天象的規(guī)律性，并從中提煉出某些有別于“帝”的概念。起初，人們只是試圖通過天象變化來體察天命，預測吉兇禍福，往往將天象之異常與人類生活、社會政事的動蕩聯(lián)系起來。但隨西周末期社會的動蕩和政治的衰落，人們對“天命觀”產(chǎn)生了懷疑。周平王東遷以后，殘酷的政治斗爭使人們更認識到這是一個任力不任天的時代，從而最終公開大膽地否定了天之權(quán)威，咒罵天不駿其德，并斷言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在否定“天命觀”的同時，人們開始試圖還“天”以本來面目，逐漸認識和利用“天”及“天”之自然性。由此，“天命觀”開始向“天道觀”轉(zhuǎn)化。

“天命觀”雖是“天道觀”的前身，但兩者又有截然不同之處。首先，“天命觀”自產(chǎn)生便始終有著神格的影子，所以根本無法承受自然化解釋的向度。就此意義而言，“天命觀”在更大程度上是屬于唯心主義的；“天道觀”承認天之自然性，有了比“天命觀”更大的包容性，為天道的進一步延伸提供了可能。當神性之“天”在人們眼中逐漸失去至上權(quán)威，人們對自然之天的崇尚就逐步演化為對人的本性以及對人生完滿性的訴求，這就為《管子》思想構(gòu)筑在“人性論”假設之上做出了歸因性的解釋。“天道”藉此向“人道”的轉(zhuǎn)變，引發(fā)和孕育了管仲具有自然和人文內(nèi)涵的“天道”思想。

二、由“天道”到“人道”

“天道”思想在《管子》書中蘊涵豐富，但《管子》中的天道思想并非一蹴而成，而是經(jīng)歷了“天”、“天常觀”、“天道觀”三個發(fā)展階段。“天”在《管子》書中共出現(xiàn)了821次。分析發(fā)現(xiàn)，《管子》中“天”的出現(xiàn)大致有四種情況：一是單獨出現(xiàn)或以“天子”形式出現(xiàn)，所指具有人格意義的上帝；二是以“天下”形式出現(xiàn)，意思為“普天之下”，指人世間、社會上；三是與“地”連用或并用，或單獨使用，所指自然之天：四是以“天道”、“天常”或“天之道”、“天之常”形式出現(xiàn)，所指自然規(guī)律。

1.具有人格上帝意義的天。《管子》中的“天”在某些地方出現(xiàn)是指具有人格意義的上帝。春秋戰(zhàn)國時期，雖已出現(xiàn)了自然的“天道觀”，但“天命觀”在一定程度上仍存在。《管子》“天道觀”的產(chǎn)生最初也被打上了神格化的影子，依然沒有脫離君權(quán)神授這一思想的羈絆。且周天子政權(quán)依舊存在，需要用這一思想來統(tǒng)一民眾。《管子》以天來代替“帝”或“上帝”，將天進行神格化，體現(xiàn)對周之政權(quán)的維護。但也從某種程度說明《管子》并不持純粹的唯物論，甚至在某些方面是持唯心論觀點的。《管子》書中以“天子”形式出現(xiàn)共81次。如：《管子·立政》中的“天子服文有章，而夫人不敢以燕以饗廟”、《管子·七法》中的“衡庫者，天子之禮也”、《管子·樞言》中的“余目不明，余耳不聰，是以能繼天子之容”、《管子·小匡》中的“諸侯多沈亂，不服于天子”等等。《管子》認為萬物均是由“天”創(chuàng)造的。如《管子·形勢解》云：“天生四時，地生萬財，以養(yǎng)萬物而無取焉”。《管子》認為人之誕生也與天地之精氣的相合有關。如《管子·內(nèi)業(yè)》所說，“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為人。和乃生，不和不生”。這些無疑給天加上了神性人格色彩。《管子·牧民》認為：“順民之經(jīng)，在明鬼神，祗山川，敬宗廟，恭祖舊”。在《管子》看來，山川神祗是天意的代表，是有意志、人格化的至上神，而訓導百姓的要旨就是要訓導百姓崇奉鬼神、祭祀山川等天地間的神靈。《管子·輕重丁》篇記載管仲勸齊桓公宣揚龍為天之使者，誘使天下各諸侯前來朝賀。《管子·侈靡》篇中也記載管仲建議齊桓公選拔出那些上天保佑、鬼神賜福、人民愛戴的人，委以他們重任就可以安定百姓。由此看來，《管子》的天道思想雖主要是一種自然的天道觀，但就管仲個人而言，他還是將天看作是人格化的神，是“天帝”之意。因此，《管子》之“天”也有對商周以來的天帝觀念的繼承，也包含有神性的特征。

2.自然之天與天常觀。《管子》書中不乏“天”、“地”二字相連或相對使用之處，據(jù)馮禹先生考證大約有151次。《管子》將“天”與“地”并相使用，此時的“天”是專指與“地”相對的自然的一部分，包括日月、星辰、四時、陰陽、風雨等自然現(xiàn)象。如《管子·牧民》中的“不務天時則財不生，不務地利則倉廩不盈”、《管子·形勢》中的“日月不明，天不易也。山高而不見，地不易也”、《管子·宙合》中的“夫天地一險一易，若鼓之有桴，擿擋則擊。言茍有唱之，必有和之，和之不差，因以盡天地之道”、《管子·白心》中的“故苞物眾者莫大于天地，化物多者莫多于日月”等等。以上羅列種種，皆是“天”與“地”相對應，說明此處之“天”已無至上神的含義，失去了絕對的至上性，“天”和“地”作為一種自然存在均成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失去了意志情感，也無所謂好惡親疏。如《管子·牧民》云：“如地如天，何私何親？如月如日，唯君之節(jié)”。這種認為天無私無親，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自然之天的觀念恰恰是對我國傳統(tǒng)神學的叛離。《管子》拋卻了前人所賦予“天”的至上性，認識到“天”作為客觀存在的自然屬性，否定了意志之“天”的觀念，這無疑是人類哲學史上的超越。

《管子》提出了“天常”的概念。《管子·形勢》中說“天不變其常，地不易其則，春秋冬夏不更其節(jié)，古今一也”。《管子·形勢解》中則有云：“天覆萬物，制寒暑，行日月，次星辰，天之常也”，“天不失其常，則寒暑得其時，日月星辰得其序”。這里“天常”一語的所指是氣象變化中的規(guī)律性，比如天氣、天象等。天為什么有其規(guī)律性呢？《管子》認為春夏秋冬、時間短長、日夜更替的規(guī)律性是因為陰陽之推移、陰陽之利用和陰陽之變化。陰陽也是有規(guī)律性的，寒暑節(jié)氣的提前錯后、星辰出沒的滯后前移，這種損益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因此，《管子》的自然之天，是完全獨立的客體，具有客觀規(guī)律性。在論述天常時，《管子》將其與“地則”相提，旨在說明天地之自然規(guī)律。但同時指出“天有常象，地有常刑，人有常禮，一設而不更，此謂三常。兼而一之，人君之道也”。如此，便將“天常”的概念推及到“人”，并進一步推及到君主之道。《管子》強調(diào)說：“主不失其常，則群臣得其義，百官守其事。父母不失其常，則子孫和順，親戚相歡。臣下不失其常，則事無過失，而官職政治。子婦不失其常，則長幼理而親疏和”。所以，“用常者治，失常者亂”。在天常、地則、人常之后，《管子》又提出了道德有常。《管子·宙合》中云：“道德有常，則后世人人修理而不迷，故名聲不息”，在這里《管子》強調(diào)了道德有常對于人聲名的作用，

3.天道思想。《管子》中的“天道”思想是由“天常”觀念發(fā)展而來的，它首先是指自然本身運行中的規(guī)律，但同時也揭示人的價值本源和行為的終極依據(jù)。天道一詞在《管子》書中出現(xiàn)共37處，其中直接以“天道”出現(xiàn)的22處，如《管子·重令》中“天道之數(shù)，人心之變”；以“天之道”出現(xiàn)的有12處，如《管子·形勢》中“得天之道，其事若自然；失天之道，雖立不安”、“藏之無形，天之道也”；以“天地之道”出現(xiàn)共3處，如《管子·侈靡》中“必辨于天地之道，然后功名可以殖”。

《管子·心術(shù)上》說：“虛無無形謂之道，化育萬物謂之德”，既然“道”虛無無形，天道亦是如此。“天之道，虛其無形”。虛空無形是道的特征。《管子》認為虛空就不會窮盡，無形就不會受到阻擋。而道從何來呢？《管子·形勢》云：“疑今者，察之古；不知來者，視之往。萬事之生也，異趣而同歸，古今一也”。可見，人總是在察古知今、觀往知來中由“知天”而“得道”的。萬物生長各有不同，最終卻都是由“天道”這個總規(guī)律來支配。但《管子》并不是單純論“天道”，而是將天道、地道、人道并論，將天道與人道結(jié)合并由人道推及君道。政令合乎人道就是要合人心，施行爵祿用地道就是要公平而無私，成就大事要順天道，所以天道就是指心應天時，合乎自然。《管子》還使用陰陽之數(shù)來論天道、地道、人道。如《管子·五行》中云：“天道以九制，地理以八制，人道以六制”。九是老陽之數(shù)，以老陽制天，是說以天道制君；八是少陰之數(shù)，以少陰制地，是說以地道來生息萬物；六兼三才之數(shù)，是說人稟天地陰陽之氣而生，所以用天地之道來制人。以上便是《管子》將天、地、人道的并論。同時，《管子》將天道與人道結(jié)合，指出天道人情之共性，天道人心之互通。如《管子·重令》云：“天道之數(shù)，人心之變。天道之數(shù)，至則反，盛則衰。人心之變，有余則驕，驕則緩怠”。《管子》認為，至于下者反于上，日中則晟月盈則蝕是謂天道；有余則驕，不足則謙是人心變化之規(guī)律。因天道人情、人心之變都有其規(guī)律性，所以才要遵循“天道”。而作為君主，欲王天下，更要把握天道，做有道之君。君主若能以天道御其民，則百姓一心奉上，君主也因此能求取貴富而久王天下。

雖然《管子》的“天道觀”是經(jīng)由“天命觀”而來，但最終還是破除了天之神性，提出了所謂“天道自然”的思想，揭示出人與自然規(guī)律的關系。更重要的是，《管子》用“天道”來指引“人道”，完成了“天道”、“人道”至“君道”的演變。既然天道人情共通，天道是自然，人性也該是自然。如此，以天道哲學觀引發(fā)的人性論就找到了根基所在。

參 考 文 獻

[1]張岱年.齊學的歷史價值[J].文史知識.1989（3）

[2]張岱年.中國古典哲學概念范疇要論[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3]黎翔鳳撰.管子校注[M].中華書局2004年版.（以下《管子》引文皆出于此書，文中不再另行標注）

[4]朱玉周，高良荃.《〈管子〉天論淺析》[J].管子學刊.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