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是兒童的天使,全世界的兒童恐怕沒有不對玩具著迷的。今天走進每一個玩具店。無論城市還是鄉村的,五花八門的玩具總是讓人眼花繚亂。今天的孩子會不會想到他們的父輩——三十年前的孩子都玩什么呢?尤其是那個連電都沒有的鄉村世界里,孩子的玩具應該少得可憐吧?留在父輩心中的玩具記憶一定也很蒼白吧?
其實不然,在我童年記憶中,那個年代的鄉村世界里,孩子們可玩的東西非常多,遠比今天要豐富得多、有趣得多,更有許多玩具樂趣是今天孩子所沒有的,也是他們無法想象的。
正月初春里自己動手糊燈籠、扎風箏,花草茂盛時,上山放牛打豬草玩一種斗草游戲是最尋常的。田野里到處都有一種芭根草,開花時,只有三寸來長大針粗細的桿上頂著三四個小棒狀四散分開的花穗,結出成串微小的種子。捏住草桿,拔下,倒置,一手捏住草頭:另一手拇指甲和食指肚掐住草桿往前一擠,前端就會出現一個亮晶晶的小水珠,只有半個芝麻粒大小。幾個小伙伴,你拿一根,我拿一根,把小水珠輕輕碰觸,看誰能把別人的小水珠吸引到自己的草頭上來。
這個游戲我們叫“斗草”,很古老了。宋詞里就有描寫,晏殊《破陣子》寫道:
燕子來時新社,
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點,
葉底黃鸝一兩聲,
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
采桑徑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夢好,
元是今朝斗草贏,
笑從雙臉生。
這種斗草游戲的“玩具”漫山遍野到處都有,從春夏一直到初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鄉村里春夏時節,除了斗草,摘野花編花環,用狗尾草編小兔小狗,模仿電影中潛伏的解放軍戰士,用柳樹枝編他們頭上戴的那種帽子:用削鉛筆小刀截一段寸長柳枝,抽去內芯,用柳枝皮做哨子等等,也是我們常玩的。
夏天天氣炎熱,除了上山找鳥窩摸鳥蛋抓小鳥,到小河溝里逮螃蟹撈蝌蚪釣魚釣蝦玩,就是摔泥巴了。雨過天晴,大地潤濕,就可以坐在大樹下玩黃泥巴。鄉村里有一種黃土,粘性好,也干凈,用泥巴捏東西,比如水牛、小狗,小雞、鴨子、老鵝、餃子湯圓等等,是女孩子的最愛:男孩子們最喜歡做飛機大炮坦克。
那時小孩子是沒有午睡習慣的,夏天中年不是扛著大掃把滿世界去捂蜻蜓,就是到小河灣里洗澡摸魚,到小竹園里掰竹竿做弓箭,或者把半根竹竿的一頭劈開,用短樹枝撐住,裹上蜘蛛網,去粘蜻蜓蚊子瓷蠅,再不然就是抓推磨蟲子玩。村莊小榆樹上總是會有一種蟲子,跟金龜子差不多,身體略扁,全身灰黑色,甲翅上有白色斑點,我們叫它推磨蟲子。小心抓住后,摘一個苘麻籽,用竹枝簽從中心穿上,再用一小段從枯干的高粱桿上剝下的蔑簽,一頭插在苘麻籽上,一頭插在推磨蟲脖頸下的甲殼里,兩手抓住插茼麻籽的竹枝簽,推磨蟲就會飛起來,帶動苘麻籽像個小風輪一樣嗚嗚地轉動。有時推磨蟲不飛,就要用手撥轉一下,或者用嘴吹氣,它們才會飛轉起來:也有時候,飛著飛著,突然掙脫,推磨蟲子立刻逃得無影無蹤。我們無限惆悵,只好再去小心翼翼地抓。
夏天上山放牛時不僅可以摘野草玩,更可以用放牛棍子在地上搗一溜兒小坑,揀幾個小石子走老窩兒。放牛棍子也是很好的玩具,可以幾個人在一片平坦地上挖幾個拳頭大的坑兒,用一塊圓球樣的小石頭,玩一種類似奧運會冰球的“趕老球”游戲。還可以準備一截半尺長的小棍頭,在地上挖一個三角形的小窩,用放牛棍子和這個小棍頭配合著玩一種名為“打小翹兒”的游戲。有一整套的動作玩法和游戲規則,常常是一個人打一個人用手接。幾個人輪流玩,誰贏到一百梭(用棍子量,一個棍子長度為一梭),就算勝了,輸家要接受處罰。不過今天看來,這個游戲很不安全,一個人用力打,另一個瞅準了用手接,經常瞅不準,打到頭上的事也常有。
在小學里一般沒有這類游戲,因為沒有那樣的玩具。大家常玩的是滾鐵環,彈珠子;用書本紙疊皮卡(一種紙折的卡片玩具),打皮卡,或者用紙折小飛機小手槍,用手抓住腳脖子,搬起一條腿來,另一只單腿在地上一顛一顛地玩“斗雞”,女孩們則跳繩,踢毽子,拿出手絹疊小老鼠,用雙手十指撐開紅頭繩,玩“翻單被”……這種種玩具幾乎是一年四季隨時隨地都可以玩的。
每年不等到秋天,離過年還早,我們就開始收集家里平時掃地廢棄的笤帚疙瘩,寶貝似地藏在墻角門后,因為過年時會派上大用場。
秋收稻谷上場的時候,打狗攆雞轟麻雀就成了我們小孩子的任務。這時候,我們會砍來小叉叉棍子,從貨郎擔子那里買來橡皮筋,或者用廢舊的板車轱轆內胎皮子,做彈弓子,打麻雀,攆雞。深秋近冬時節,大地一片枯黃,此時可以拿來曬干的高粱稈子,剝下外皮當蔑簽,用內瓤做接榫頭,就能做成各種各樣的小玩意。我們最喜歡做的是眼鏡,簡單易學,一看就會,做好了還可以戴在臉上,神氣活現,也很有意思。
新年尚未來到,大雪先飄下來,滿世界一片銀白。上山去追逐兔子爪印逮雪兔,忙乎半天,幾乎都是一無所獲。于是抓握起雪團,相互打起雪仗來。更多的時候,是在家門口堆雪人,打雪仗,短棒上拴繩,支起雞罩,撒點稻糠,逮麻雀玩。
天寒地凍不能出門玩了,我們就坐在家里打撲克下象棋,或者扎風箏留待過年開春放。如果誰家雇木匠干活,我們就去那兒踅摸來鋸下的木塊木片,依據形狀和大小,用自己家的菜刀砍削成大刀寶劍小槍。做成功后,拿在手里,也能讓別的孩子羨慕要死。特別是木頭手槍,不僅大小形狀相仿,扳機、槍栓、槍管俱全,因為有廢舊板車內胎剪下的橡皮圈做“彈簧”,居然可以打響發令紙(運動會上發令槍用的槍藥,我們都從貨郎擔子上買),冒出一股藍色青煙。
過年或者平時,村子里誰家放炮了,我們就像聽到號令似的飛奔而去。干什么?去撿人家地上的啞炮。啞炮上假如有未燃盡的短捻子,就用火柴點燃炸響:如果沒有捻子了,就剝開,倒出火藥,點燃,哧的一聲,火光一閃,灰飛煙滅,看了也很過癮。更多的是留著這些火藥,玩另外一種自制的摔炮玩具。這種玩具是把空子彈殼鋸下半截,留著底座半截,把錫牙膏皮在火上熔化后,倒在里面,并插一截細細的鐵絲在錫水里,等到冷卻凝固后,一個土制的摔炮就成了。拉著細鐵絲拽出小小的錫錠,把火藥放進子彈殼里,再把錫錠裝進去,用力往石頭上一捧,就會炸響,把錫錠炸上天空。因為錫錠上拴著紅頭繩或一小片紅布,上升下落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很有意思。
終于過了年,正月十五元宵節到了。
天氣晴好的夜晚,月亮又圓又亮,早早地升上了天空。我們挑著冬天里過年前后,自己手制紙糊的燈籠走出家門。方的圓的,大的小的,紅的黃的白的綠的,裝飾著也是我們手剪的花紋圖案,往村東頭的河灘空地上匯聚。此時,肩上必是扛著一年積攢的笤帚疙瘩——準備去撂火把。
大人帶著幼兒挑著燈籠,在旁邊看。十幾歲的少年把笤帚疙瘩點燃,舉在手中瘋跑,一跑動就冒出紅紅的火苗。也有人解開幾圈捆扎笤帚把的繩子,抓住繩頭,掄圓胳膊,一邊跑一邊轉動胳膊,火把就繞成一個紅紅的火圓圈。飛快地轉著轉著,猛地一松手,火把如離弦之箭向天空飛去。紅紅的火苗如一顆流星,劃過夜空疾馳落下,濺起滿地火星四射。有的人則判斷火把落點,早一路小跑過去,撿起來,看看奄奄一息的火把,趕快用嘴吹,待火苗燃起,再掄圓胳膊轉動,火把熊熊燃燒,形成美麗的火圈圈,冷不丁一撒手,再次如流星般飛向天空。
一個小村里一二十少年,再加一些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帶小孩出來看熱鬧的奶奶大媽大嫂,總有幾十口人吧。手里挑著燈籠,地上燃著篝火,空中火把此伏彼起,喊聲接連不斷,“正月十五撂火把——結大瓜!往東撂,結冬瓜!往西撂,結西瓜……”撂火把的空場成了歡樂的海洋。
以上種種不過是我童年鄉村里玩的各種玩具的九牛一毛。鄉村世界里可供孩子拿來玩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簡直難以數計。如果誰有心考察一下三十年前鄉村孩子的玩具,一定可以寫出一部厚厚大書來。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這數以百千計的玩具幾乎全部是我們小孩子自己手工制作的,今天的孩子看來或許覺得簡陋可笑,與他們從商店里買來的玩具不可同日而語,但是他們能體驗到我們手工自制玩具的其樂無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