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福建西部一個閉塞的小山村里。記憶中,山崗上的老楓樹像大鍋蓋,枝繁葉茂的樹梢上總掛著些斗笠似的黃蜂巢。每到暑天,我喜歡在犬牙交錯的盤根下休憩,聽熱鬧的大自然歌唱;每當深秋時節,楓葉染紅了樹冠,而飄灑的落葉就像無數把微縮的、通紅的紙傘在山谷間飄蕩,我的思緒也被帶出大山盡頭。人生有數不清的第一次,有的隨時間而淡忘,有的因教訓而刻骨銘心。記憶中唯有一次被暴打的經歷還隱隱約約在心中萌動……
在六七十年代,孩子們大都在父母的責罵和棍棒教導下長大,被塑造成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老實而本分”的人格。在孩子們的身上,寄托著父母太多沉甸甸的希冀和原始的愛,但教育方式卻很簡單,那就是“不打不成器”。
自懂事后,我目睹過許多孩子被父母暴打的情景。家長使用的武器大多就地取材、信手拈來,如荊棘、竹鞭、皮帶、笤帚。棍棒等等,慣用招式有揪耳朵、打手掌、鞭笞、捆綁、掐屁股等。暴打時,家長的厲聲在山村回蕩:“還敢不敢?改不改?!”孩子回答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敢了……不敢了!”每每看到這樣的場面,我都心驚肉跳,圍觀的父母們會不失時機地對孩子進行現場教育:“看到沒?不聽話、調皮搗蛋就該揍!”
每當此時,孩子們有的瑟瑟發抖,有的掩面而泣,有的因勾起被打的記憶而惶恐,有的因沒被父母揍過而幸災樂禍,各類復雜的表情寫在稚氣的臉上。終于有一天,“災難”寵幸我,我記憶深處有了切身的“同感體驗”,體驗到同伴們挨揍的過程,體驗到身上的傷痛,心里的恐慌。
那一年,我9歲,妹妹5歲,弟弟3歲。雖然年幼,但已經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勞力”,挑水、放牛、喂豬等都是我的“份內事”。
那是一個冬天的上午,天挺冷的,即使到放學時分,地上枯黃的野草上依然覆蓋著一層潔白的霜花,晶瑩剔透。回家路上,妹妹不知為啥突然停下腳步,弟弟也在哭鬧,我很惱火,連哄帶騙也不能讓他們往前走半步。為了逗他們高興,快些到家,我摸出身上私藏的火柴,點燃一堆稻草。上天挺爰開玩笑的,不該起風的時候它毫不吝嗇地施舍一陣風!火挺旺,一鼓作氣地燒了別人家的籬笆墻!
那火好旺啊!火星帶著呼嘯聲四下亂飛,濃煙把四周都籠罩起來,有一種朦朧美。妹妹手舞足蹈,弟弟傻笑著。瞅著星星之火突成燎原之勢,我一下子懵了。可恨山無洞,地無縫,我只有拍大腿坐在地上嚎哭的份!火勢迅速蔓延,頃刻間燒毀漂亮而結實的籬笆,烤糊了籬笆墻里的青菜,眼看火就要去“親近”旁邊關著牛的小木屋。說時遲那時快,危難之時,一位在竹林里挖冬筍的叔叔喊來周圍鄰居拼死救了那場火,因為小屋和牛都是他的!
通過鄰居們的努力,半小時之后火被撲滅。趁大伙忙著滅火之時,我把弟弟妹妹晾在一邊,乘亂飛奔回家。自知“在劫難逃”,就拿出平時“躲貓貓”的功夫,很嚴實地躲起來。母親得知縱火者就是我之后,手持木棒差點把家抄個底朝天,但花了很長時間都沒找到我。最后,妹妹經不起母親兩顆糖果的引誘供出我躲藏的地方。母親不堪別人的羞辱,把我五花大綁,結結實實地綁在門柱上。耳朵被揪紅了,身上都是竹鞭印。我像別的小孩一樣,哭啊、喊啊……
經歷這次體驗,我終于懂了:我和別的孩子沒有什么兩樣,雖然母親慈愛,但不聽話、做錯事還得挨打受罰!從此,我收斂了很多,每次經過那個我“精彩表演過”的地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高揚的鞭子,想到身上的痛,快樂的童年也平添了幾分憂悒和惆悵。雖然,那時還不諳世事,事后也沒有太大的心理活動,更不懂什么反思,但無形中對我人生的影響是巨大的。長大后性格中的內向、膽小、怯懦、不善交際的一面。與那次被暴打恐怕是脫不了干系。
四十歲那年,有一次和母親懇切交談的時候,我鼓起勇氣提起這件事:“老媽,我幼年有沒有被您老暴打,以至于傷害我幼小的心靈?”
她笑著說:“沒有啊……還記恨啊,那時你幼小而孱弱,是禁不起打的……”
做了這么多年的心理咨詢師,通過不斷自我分析,我意識到童年創傷在成長中的障礙。在做青少年個案咨詢中也發現,有些童年傷害對他們來說幾近“滅頂之災”,這種傷害常常是形成性格怪癖、人格扭曲、行為變態的根源。而這些傷害,往往是家長、教師等強勢、強權人物在無意中就簡單地實施了!
幾十年過去了,為人師,為人父,我常常給孩子,給學生講“沖動的代價”,講“沖動是魔鬼”的道理。如果是年少無知或因為疏忽犯些小錯,暫且可以原諒,尚有機會從頭再來;如果是因沖動鑄下大錯,那付出的代價就不是鞭笞能解決了的,有可能會身陷囹圄,終身后悔莫及。
誰沒經歷過懵懂的年少?誰沒有因沖動而出現的行為過失?如何懲戒,如何把握教育的尺度,的確是家長、教師的一門大學問。
呵護童年,與孩子一起守望心靈的那片凈土:關愛童年,陪孩子一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