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就痛了起來,淚水混著汗水流出。這些大人,這些“可惡”的大人,他們不約而同“欺騙”了我!原來不是越往中間越輕,而是越往兩端越輕,他們經(jīng)驗豐富,都知道這個道理,自己選擇了承受絕大部分的重量,考慮到我的自尊,用“可惡”的方式保護了我尚在發(fā)育的身體。
叛逆逃學
15歲那年的夏天,我對大人的厭惡感上升到了極致,與父母的矛盾一再擴大,像個火藥桶,一點就爆。原因很簡單,他們希望我做“聽話的孩子”,所謂的好孩子,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學習。我卻對所有事情都感興趣,唯獨討厭書本。
初二學年的期末考試成績出來后,父親暴跳如雷,40多分的數(shù)學成績讓他幾乎覺得世界末日已經(jīng)降臨,我丟盡了他的臉。注視著他氣得青綠的臉,我淡淡地緩緩地說:“其實,這40多分里面還有20多分是我抄同學的。”他騰地跳起,抓起身旁的椅子朝我惡狠狠地摔過來,我奪門而逃。
我住到了同學大明家,發(fā)誓不再回去。大明的家人都在外面打工,沒人管我們,我喜歡這里的無限自由。我跟大明商議決定出去打工養(yǎng)活自己。可是找了好些天,都是失望而歸,沒有地方愿意要我們,因為請童工做事是違法的。就在我垂頭喪氣時,大明從外面回來說,有個勞務公司同意我們?nèi)プ鍪铝耍麄冾I導說我們17歲了。我一聽,立刻興奮起來,對父母的不屑又加重了幾分。
第二天,我們來到勞務公司,領導看了我們一眼,冷冷地說:“有書不好好讀,看你們能吃多少苦。出去干活吧!”我板著臉沒說話,心里想,又一個討厭的大人!
辛苦工作
我不得不承認,當我們來到干活的地方時,立刻被那種辛苦嚇得幾乎暈倒。40度的氣溫,太陽暴曬,站在火辣辣的水泥坪里,我們的任務是從大卡車上把沉甸甸的鋼材背到倉庫去。大明一看這架勢,大滴大滴的汗珠從臉上直冒,他猶豫著對我說:“這也太苦了,要累死人的。要不,要不我們不做了吧。”其實我的腿也開始打軟,但是一想到父親那兇神惡煞的嘴臉,我咬咬牙還是決定堅持下來。大明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說:“我回去算了,我做不了這個,太苦!”
大明剛走,就有個五大三粗的中年漢子過來吆喝說:“小孩,你做不做?做就開始了。”他把一條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站到了大卡車旁邊。一個瘦點的男子早已把一捆鋼材撥到車邊緣。中年漢子說:“小孩,你抬前面,我抬后面。”我老老實實地站過去,賭氣似的把鋼材放到肩上,頓時,我感覺到肩膀火辣辣地生痛生痛。漢子在后面叫:“你肩膀再往鋼筋頭那邊移一些,再移一點,移到最前端,可別想占我便宜!”我咬著牙照他的做,心里想:又一個可惡的大人!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粗魯?shù)卣f:“不好好讀書,以為錢從天上掉下來?你別不服氣,我的肩膀沒義務幫你分擔重量!”我哪還有力氣跟他爭論,死咬著牙踉踉蹌蹌地抬著鋼材往前面走。
“啪”,把鋼材丟到指定的空格里,我回頭看他,見他幾乎背到鋼材的正中間了,按他剛才的說法,我承受的重量可比他要承受的多。我至今想起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天是怎么熬過來的,反正到收工時,我的身上早已沒有了一塊干的地方,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濕。肩膀像被活生生割了肉,痛到?jīng)]辦法形容。臉被太陽爆烤得像噴了一層層的辣椒水,辣痛難忍。
回到大明家,躺在床上,我渾身痛得忍不住一陣接一陣地慘叫。大明給我端來冰凍綠豆水,說:“你明天就別去了吧,回家去跟你爸道個歉,我看大人們掙錢真不容易,我們是應該體貼他們一點。”我把綠豆水一口灌下去,說:“大人,一個比一個可惡!”
第二天,我倔強地又去了鋼材站,和我搭檔的換了一個人,高瘦的個子,黑炭似的臉,我問:“昨天那人怎么不來了,便宜占足了?”他沒好氣:“他昨天中暑了,要休息幾天。”我故意站到鋼材中間一點,幾乎如出一轍,他大聲喝到:“抬最前端,想占我便宜?”我移到最前端,嘀咕:“又一個可惡的大人!”
第三天,我的搭檔又換了,也是黑炭似的一個人,我笑:“昨天那個又中暑了?占我那么多便宜還中暑了,真是沒用!”“黑炭”也不說話,拿塊紙板往肩膀上一放就準備干活了。我又故意站到鋼材中間,試探,同樣聽到粗魯?shù)穆曇簦骸疤ё钋岸耍 蔽依湫Γ骸坝忠粋€可惡的大人!”
就這樣延續(xù)了20多天,和我搭檔的人總是在不停地換,但是他們說的那句話卻從來沒有換過:“抬最前端!”我開始還會鄙夷,慢慢地心就在暴烈的太陽下蒸干成了堅硬的石頭,還有右肩上的那層皮肉,也一起磨練成硬殼。
發(fā)現(xiàn)真相
這天,我決定不再妥協(xié),當新的搭檔再次說出“抬最前端”時,我站在鋼筋腰中,肩往上一挺就準備走,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走不動,我連腰都直不起來,鋼筋明顯重了好多好多。我一點點往前面移,直到最前端,肩上的重量隨著我的移動在一點點減輕。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就痛了起來,淚水混著汗水流出。這些大人,這些“可惡”的大人,他們不約而同“欺騙”了我!原來不是越往中間越輕,而是越往兩端越輕,他們經(jīng)驗豐富,都知道這個道理,自己選擇了承受絕大部分的重量,考慮到我的自尊,用“可惡”的方式保護了我尚在發(fā)育的身體。難怪他們每個人都只能堅持一天,肩上所承實在太重。
那天傍晚我去財務領了工資,請我的搭檔們喝冰啤,他們嘲笑我不讀書,那么簡單的力學知識都不知道,被只有小學文化的他們“欺騙”。我笑,灌他們啤酒。喝完一箱啤酒后他們告訴我,其實是我老爸去找過他們,求他們保護我,還說我老爸要請他們吃飯,但是他們拒絕了。我像個男子漢那樣咕咚吞下大口的啤酒問:“為什么不去吃呀。”他們笑:“我們也是老爸!”
天下的老爸,有著同樣的心。不,應該是天下的大人,有著同樣的心——愛護你,希望你好,孩子!
我從此努力學習,積極上進,因為,我不能辜負這些“可惡”的大人們。
(編輯 李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