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探親,晚上陪父親喝酒,電視里正播放著“中國夢”的宣傳短片。我問父親,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您的夢想是什么?父親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抿了一口酒說,家人能平安健康一輩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放下酒杯,看著電視里那歡快跳躍的宣傳片,內(nèi)心不禁泛起一抹酸澀。
母親早逝,在這片廣袤的江淮平原上,父親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我和弟弟養(yǎng)大,至今都沒走出過安徽,何其不易!他的夢想,像泥土一樣素樸真切,時刻將兒女的幸福貫穿于生命的整個歷程,這不禁令我萬分感動。我一直在反思,作為兒子,我的夢想究竟是什么呢?是仕途升遷,還是腰纏萬貫?其實這一切,都不過是俗世煙云,而帶父親去北京天安門走一走看一看,是我所能給予父親的,最樸實的夢想。
我沒敢事先將這個夢想告知父親,而他,也斷然不會讓我將大把的鈔票,扔在疲憊不堪的看風景的路上。我的這個夢想得到了遠在杭州工作的弟弟的支持,為了打消父親的顧慮,我們兄弟二人利用業(yè)余時間,盡可能地兼職賺錢,這樣的話,去北京的花銷就不必動用我那為數(shù)不多的工資了——在父親看來,亂花工資就是犯罪,而兼職所得,有額外收入之意,所以,我不想為了實現(xiàn)讓父親去北京的美好夢想,而被冠以“犯罪”的污名。
為了盡快籌集好費用,我下班到家后,常常還要熬到很晚才能入睡,我所兼職的文字工作容不得半點馬虎,雖然有時甚為疲憊,但一想到不久便能用我們兄弟二人憑汗水賺得的經(jīng)費帶著父親領略天安門的輝煌時,我渾身上下就又充滿了激情。
一個月后,我打電話給杭州的弟弟,說赴京日期已定,后天啟程。弟弟迅速地匯來幾千元錢,說,這是給父親準備的“盤纏”,出去一趟不容易,萬不能虧待自己,一定要告訴他,這不是我的工資,是我被評為年度優(yōu)秀工作者得到的獎金。
那晚,我對父親說,后天帶您去北京轉(zhuǎn)轉(zhuǎn)。父親有些驚詫,但見我舉著已經(jīng)買好且“無法退換”的高鐵車票,也沒拒絕。
坐在舒適快捷的高鐵列車里,路邊的風景飛馳而過,父親驚喜地對我說,看看看看,咱中國的發(fā)展速度多快,到處都是樓房工廠,就連農(nóng)村都是那么氣派!快看呀,到河北了,河北的風情原來是這樣的啊!與咱安徽的景致差別真大!
父親的驚嘆引來鄰座乘客的頻頻回頭,當他們得知我是帶著父親去游北京時,紛紛對我刮目相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父親解釋說,祖國960萬平方公里的疆土,又有56個多才多藝、勤勞質(zhì)樸的民族,風情怎么可能千篇一律?所謂“十里不同規(guī),百里別樣景”,如果你到西藏新疆云南,更會為那里的別樣景致嘆服。
還未抵達北京,父親就興奮地說,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兒子,你知道嗎,其實,我這輩子的第二個心愿,就是能到天安門看一看,電視里的天安門,鏡頭和畫面總是千篇一律,沒有真實感。
我不禁竊笑,原來,父親的夢想中,除了兒女的幸福,還有“到天安門看一看”這樣的夙愿。看來,此次北京之行,不管花多少錢,都值!
站在天安門廣場上,我舉著相機給父親拍照,他一身淺灰色的衣衫,在蔚藍色的天空下熠熠生輝,北京的微風掠過他花白的頭發(fā),有一種飽經(jīng)滄桑的美。父親一再叮囑我,一定要把天安門拍全了。我趁他說話的間隙,笑著按下了快門,便定格了父親一生的心愿。
生于上世紀50年代的父親,定是對曾經(jīng)的苦難生活有著徹骨的體悟,一輩子省吃儉用,若不是我以近乎脅迫的姿態(tài)和高鐵車票不能退換的謊言帶他出來,怕是這一輩子,他也不會輕易主動地要來天安門轉(zhuǎn)轉(zhuǎn)了吧。我很慶幸,在父親有生之年,以一個兒子可以承擔的方式,實現(xiàn)了他的夢想,也實現(xiàn)了我對他充滿感恩的謝意,且在追逐這個夢想的征程上,盈滿了溫暖的感動。
我不知道父親內(nèi)心深處還有沒有其他的夢想,但我的下一個夢想,是在合適的時機,帶他到祖國各地的名勝景點,領略一番別樣的大好河山。
我會為實現(xiàn)這個素樸的夢想,繼續(xù)努力。
(編輯 李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