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跳躍背后的商業力量

劉蘊綺

終于到了激動人心的時刻，迎著艙外耀眼的陽光與紛紛飄來的冰晶，保加拿按下了攝像機快門急速拍下數張照片，隨后一躍而下。

當菲利克斯·保加拿（FelixBaumgartner）決定將特技跳躍作為終身職業，從懸崖、高樓或大橋上跳下的時候，他并不確定“最高點”將在哪里，直到有一天，他乘坐密封艙來到新墨西哥州上空39000米的地方，進行人類迄今為止最高的一次跳躍，以超音速時速自由下落，打破了一項保持半個多世紀的紀錄。

在去年10月14日清晨，這位奧地利跳傘運動員坐在密封艙里，準備跳下。一支充著氦氣的氣球使他暫時懸浮在稀薄的空氣中，這一高度超過了噴氣式飛機可以飛翔的極限。他已經在這樣的高空吸了3小時純氧。以排出自身血液中的氮，防止未來降落時的減壓癥。他像宇航員一樣穿上了全壓力衣和密封式頭盔，壓力衣稍微泄了點氣，以方便活動。他的前臂上有一個文身，用哥特字母寫著“為飛翔而生”。

彼時，保加拿的目標是打破人類自由下落的世界紀錄，并且超過音速，也就是每小時1062公里以上。為了見證這一刻，他的密封艙上掛著15個攝影機，自己身上還有5個，都具有超廣角鏡頭，可以拍攝出極度彎曲而寬廣的視野，地球在鏡頭中就像一顆遙遠的圓形球體，保加拿則仿佛置身外太空。實際上他沒有鏡頭上看得那么遠離地球，當時他距離真正意義上的外層空間還有60960米。

保加拿起跳的高度已經達到了人類極限，一般情況下只有乘坐宇宙飛船或是火箭式飛機才能到達這一高度。這里的大氣壓強非常小，只有海平面壓力的1%，身體瞬間暴露在外都會造成致命傷害。保加拿現在準備向壓力衣中充氣，使密封艙內壓力減小，讓艙門自然轉開，他就能順勢踏出去，而幾秒鐘后，他的下墜就會超過音速。

在過去的5年中，一支由資深航空工程師和試飛員組成的團隊一直在籌備這次下墜。其中包括美國戰斗機飛行員、研究氣球駕駛的約瑟夫·基廷格（Joseph Kittinger），他曾在1960年創造了31333米（0.91馬赫）自由下落的紀錄。現年84歲的基廷格有些發胖，耳朵也有些聾，此次在地面控制著氦氣球，并擔任主要通信員，通過無線電與空中的保加拿取得聯系。

在新墨西哥州的羅斯威爾市機場，一座裝配式房屋充當了此次計劃的地面控制中心，首席工程師們身處其中，他們有些擔心保加拿的情緒。這位43歲的勇士頗為固執、表現欲強，雖然聰明卻時常不夠理智，對于該計劃背后的技術不甚依賴，情緒起伏不可預知。

終于到了激動人心的時刻，迎著艙外耀眼的陽光與紛紛飄來的冰晶，保加拿按下了攝像機快門急速拍下數張照片，隨后一躍而下。

飛人的煉成

保加拿1969年出生于奧地利的薩爾斯堡，1986年加入了當地一間跳傘俱樂部。隨后他參軍，并想辦法進入了跳傘表演隊，在之后的幾年中幾乎每天跳傘，對自由下落的每個技術細節都駕輕就熟。退伍后，保加拿與父母同住，并做起了摩托車機械師，以支持他的跳傘運動。他很快成為了俱樂部中的明星，而在彼時，這間俱樂部開始得到奧地利著名運動飲料企業紅牛公司（RedBull）的資助。

然而保加拿的抱負并不止于此，他想以特技跳躍為生。但問題是，特技跳傘不是個觀賞性的體育運動，發生在觀眾不可能到達的高空中。即使運動員攜帶著攝影機，由于距離地面太遠，拍攝出來的速度看起來也并不快。而且跳傘到目前為止都是極為安全的運動，據一本英國醫學期刊統計，在瑞典僅有兩人因跳傘而喪生。如果這一數字反映了真實狀況，那么那些尋求刺激的觀眾必定興趣大減。

1996年，保加拿終于想出了辦法：從懸崖、高樓以及大橋等結構上跳下，即將著陸時才打開降落傘，也就是所謂的“定點跳傘”（也稱極限跳傘或自由下落）。這樣一來，下墜速度之怏、距離地面之近都足以創造戲劇性的視覺效果，讓這項運動具備完美的觀賞性，年輕、放縱、無憂無慮，并且極端危險。這種下落通常只持續幾秒鐘，又與某一地勢或建筑結構相聯系，任何微小的失誤都是致命的。而且與傳統跳傘不同，其幾乎沒有機會控制空氣動力。因此在定點跳傘中，技術和預先的計劃至關重要。

當保加拿開始訓練定點跳傘時，這項運動已經是公認的“死亡游戲”，而他對于制造戲劇效果又十分在行，懂得如何拍出一段成功的YouTube視頻。但當他找到紅牛公司，希望獲得資助前往美國西弗吉尼亞州進行第一次定點跳傘時，卻被拒絕了。于是他自掏腰包，前去參加在該州262米高的新河峽大橋舉辦的年度活動。那一次他完成了跳傘，并發現其他人的技術比自己遜色。

回到薩爾斯堡，保加拿苦練筋斗、桶滾等各種特技，在第二次造訪西弗吉尼亞之前，已經完成了32次定點跳傘。他在1997年的美國之旅中獲得了世界冠軍，此舉引起紅牛公司的重視，決定從當年底開始資助他的跳傘活動。

保加拿的雄心異乎尋常。他找到了一位導師——美國前定點跳傘家崔西·沃克（Tracy Walker）。談到沃克對自己的意義，保加拿說：“比如我們走到一座橋跟前，他問我，‘你看到了什么？可以跳嗎？于是我看了看下面說可以。他卻反問，‘那左邊的電線怎么辦？我回答，‘沒關系，它在左邊而我直著往下跳這時沃克會說‘萬一你的降落傘從側面打開而碰到電線了呢？所以我們不能從這里跳，因為你不能完全排除側面開傘的可能性。”

通過沃克的幫助以及合理運用策略，保加拿發掘出了自身新的潛力。從藍領工人到鏡頭前的表演者，保加拿肩負著符號意義，他的每個舉動都經過深思熟慮，定點跳傘無論怎樣準備都具有危險性，因此從一開始接觸這項運動他就盡量減少跳傘次數，每次跳躍都確保最大的曝光率。保加拿有記錄的跳傘只有130次，有些同行甚至跳過1500次，名氣卻不比他大。1999年，他穿著短袖襯衫，配戴領帶、眼鏡以及紅牛公司的攝影機，偷偷潛入當時世界第一高樓——吉隆坡的雙子星塔。他選擇爬到一個清洗外墻玻璃的吊車上，這樣可以具備足夠的水平錯距，然后一躍跳下，運用降落傘安全著陸。之后鏡頭拍下了他逃跑的樣子，在被人“抓到”之前迅速離開現場。此次的“快閃”跳躍也創造了從建筑物跳下的最高紀錄。

隨后，保加拿去到了巴西里約熱內盧，在最著名的巨型基督雕像上，他將一束花放在了雕像展開的右手上，并從那里跳下，創造了定點跳傘的最低紀錄。在鏡頭面前，他同樣上演了一場“逃跑秀”，翻過一座矮墻跳上一輛汽車，攆著輪胎飛馳離開，仿佛這里的警察都在追趕他。

就這樣，保加拿繼續嘗試著：從更多知名建筑物上跳下；穿著蝙蝠衣挑戰懸崖以及洞穴；甚至利用特制的高速滑翔機橫穿了英吉利海峽。在此過程中他環游了世界，英語也有所進步，還買下了自己的房子。不過漸漸的，他的特技也開始失去新意。

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2007年12月，在從當時的最高建筑——臺北101大樓上跳下并逃跑后，保加拿轉向了一個新目標：打破約瑟夫·基廷格的自由下落世界紀錄。

這一目標并不被他一人垂涎，自1960年以來，無數人挑戰過這一紀錄但均告失敗。挑戰者們大多低估了這一任務的復雜性和成本，忽視了基廷格背后掌握的美國空軍資源。

基廷格并不是個表演者，他參與了美國政府的一個研究項目，探索人體被從新一代高空飛機SR-71或u-2中彈射出來，從而自由下落時的某些特質。此項目試圖解決的問題是，人體在下墜穿越稀薄空氣時，有加速而導致水平翻轉的傾向。在極端情況下，這種翻轉可能達到每秒鐘3倍以上的自轉速率，導致腦出血甚至死亡。

因此可以說是無心插柳的，基廷格創造了一項世界紀錄，然而這一紀錄注定被打破。而保加拿懷抱著這一希望。他在2004年的一場慈善賽車活動中遇到了阿瑟·湯普森（ArthurThompson）。湯普森在洛杉磯擁有一個小型公司“A2ZFX”，為紅牛公司制造了數百量促銷用車，還為《虎膽龍威》、《蝙蝠俠》、《刀鋒戰士》等電影制作道具及汽車。另外，湯普森還有一家公司專門生產特殊的飛機零部件。因此當保加拿醞釀打破紀錄時，他向紅牛公司推薦湯普森，作為自己挑戰計劃的總負責人。

湯普森的飛行零件公司位于美國航空工業重鎮——加利福尼亞州的莫哈韋沙漠，這里擁有3個世界最著名的飛機研發機構：愛德華茲空軍基地、空軍第42工廠以及莫哈韋民用機場。毗鄰這些機構讓湯普森認識了許多航空專業人士，當他決定參與保加拿的計劃時，迅速聚集起了一批行業精英，其中便包括基廷格。

大家的關注焦點在壓力衣上，這是保證保加拿生命安全的最重要一環。湯普森經過數度游說才從David Clark公司買到3件壓力衣，為自由下落而設計且為保加拿量身定制，花費高達180萬美元。然而經歷了近一年時間，保加拿才完全適應了壓力衣，在2011年11月完成了5小時的密封測試。

2011年12月，整個團隊在羅斯威爾機場進行了一次成功的無人飛行，高度達到27736米；2012年1月又嘗試了更高的33223米；2012年3月進行的第一次載人飛行，保加拿到達了21828米，并完美完成了跳躍；7月上升到29610米時，保加拿感受到了翻轉的趨勢，必須全神貫注控制好自己的動作。

當10月14日保加拿上升到39000米高空時，團隊對他的安全并不擔心，至于能否由零時度起步，最終實現超音速的下落速度，卻不得而知，所有人拭目以待。

在下落22秒鐘后，他已經下降至35000米，時速724公里；8秒后，時速達到965公里，翻轉現象也開始了；4秒鐘后，保加拿的下墜超越音速，聲音形成一陣發散波，他的身體成為一個拋射體，發出超音波爆破聲；又過了16秒，他距離地面27833米，時速高達1358公里相當于1.25馬赫，到達了他此次下落的極值，此后速度開始逐漸降低。

在自由下落4分19秒后，保加拿打開了降落傘，開啟面罩將剩余的氧氣放出，并將壓力衣的胸包移向一側，以便看清著陸地點。當他看到營救直升機發出的煙光時，在微微東風中輕盈著陸，雙膝觸地，搖擺著手臂做出了勝利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