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道題看語文教書匠的愚昧

肖舜旦

莫言獲獎后，很快就有消息說，莫言的作品將入選中學語文教材，很快我又在網上看到莫言的作品作為高考閱讀試題出現的緊密“跟風”現象，其中的一道題簡直讓人哭笑不得。諸位不信，請聽我道來。

一

文章出自莫言的《奇遇》，文章講述的故事是：主人公“我”晚上步行40里路回高密東北鄉探親，一路上因為怕鬼，有些心驚膽顫，但最終平安無事，只是黎明時來到村頭遇到鄰居趙三大爺，說欠“我”父親五元錢，就以一個自己的煙袋嘴抵債，托“我”轉交。回到家才知道，這位老人已于三天前去世。文章結尾有一段“深化”主題的議論：這么說來，我在無意中見到了鬼，見了鬼還不知道，原來鬼并不如傳說中那般可怕，他和藹可親，他死不賴賬，鬼并不害人，真正害人的還是人，人比鬼要厲害得多啦！”

一篇很平庸的散文（或者說“小說”），或者說一個很俗套的“鬼”故事而已，但在出題者心目中，小說的藝術特點就已經體現了“魔幻般的現實主義將民間故事和現代社會融為一體”的特點了。這樣的作品，在莫言獲獎前，自然無人問津；但獲獎后，自然身價百倍。這雖然在情理之中，但還是有一種喜劇的諷刺意味。尤其是語文教書匠們趨之若鶩地盲目發掘其中微言大義的愚蠢行為，更讓人為中國的語文應試教學現狀感到悲哀。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回到考題。

題目是：小說第二段對高密特有環境進行了描寫，請分析此段景物描寫的作用。

下面我們把小說的第二段內容全文引用于下，大家一起看看它的作用究竟有哪些。

這次探家我只提一個小包，所以走得很快。穿過鐵路橋洞后，我沒走柏油路。因為柏油公路拐直角，要遠好多。我斜刺里走上那條廢棄數年的斜插到高密東北鄉去的土路。土路因為近年來有些地方被挖斷了，行人稀少，所以路面上雜草叢生，只是在路中心還有一線被人踩過的痕跡。路兩邊全是莊稼地，有高粱地、玉米地、紅薯地等，月光照在莊稼的枝葉上，閃爍著微弱的銀光。幾乎沒有風，所有的葉子都紋絲不動，草蟈蟈的叫聲從莊稼地里傳來，非常響亮，好像這叫聲滲進了我的肉里、骨頭里。

這段文字意思并不復雜。應該只是一種簡單的環境介紹而已。首先介紹土路的荒廢狀況，“有些地方被挖斷”，“行人稀少”，“雜草叢生”等；然后敘述周圍境況，屬于“莊稼地”之類；并特別強調了當時的氛圍，月光照耀下的靜態，“靜”得讓人有一種瘆人的恐懼感，“好像這叫聲滲進了我的肉里、骨頭里”，這只是為后文走夜路時因害怕而浮想聯翩作鋪墊而已。這些意思只要稍稍有些文學閱讀基礎的人，應該都能把握住。但是，題目的設計者對答案設計卻是這樣的：

一、第二段的景物描寫，反映了高密故鄉特有的濃郁的環境特征；二、寫出了家鄉月夜的寧靜幽美，體現了作者對家鄉的熱愛；三、以聲襯靜，寫出了月夜的沉寂、冷清；四、為下文寫“我”的恐懼害怕作鋪墊。

看這四個得分點，第一點的“特有”“濃郁”的褒獎意味實在有些過分，言不符實；第二點的“寧靜幽美”“對家鄉的熱愛”簡直就是白日見鬼式的捕風捉影；第三點雖然沒錯，但失之于瑣碎，可以與第四點并作一點即可，即“為下文寫‘我的恐懼害怕作鋪墊”，只有這一點才算說到了正點。

由此看來，這四點答案嚴格來說只有最后的第四點才算真正靠譜，而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就是第二點，撇開“寧靜幽美”不說，怎么會扯到“對家鄉的熱愛”上去呢？明明是一條荒涼的“土路”，靜得讓人有些害怕，再怎么缺乏常識也不至于想入非非到這般地步，簡直太搞笑了。然而，究其原因，也并非不可理解，因為在出題者看來，這是諾獎獲得者莫言的作品，它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是韻味無窮的，都值得反復咀嚼。所以，既然莫言這里描寫的是他家鄉高密的風景，當然就包含了莫言對家鄉的熱愛，就像唐詩宋詞里的山川風景都可以理解為詩人對祖國大自然的熱愛一樣，這是所有語文老師都明白的教學共識，用在莫言身上自然理所當然。

二

由此可見，現今眾多語文教書匠的愚昧迂腐到了怎樣的病態程度。其實，這種白日見鬼、捕風捉影式的現代文閱讀方式在高考應試教學“方略”中早已屢見不鮮。許多語文老師都是這樣昧著良心對學生進行這般“循循善誘”的誤導，讓學生進行這樣莫名其妙的“莫須有”的閱讀聯想，企圖“以己昏昏，使人昭昭”，最后是讓學生如入五里霧中，感覺盡失，不辨東西南北。

這道題在網上應該是廣泛流傳的，光在本校就已經至少列入了兩次重要考試中。因為考莫言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這大概是唯一的理由了。這不禁讓人覺得悲哀。其實，莫言的作品絕對不適合中學生。他的幾部重要作品，如《檀香型》《豐乳肥臀》《生死疲勞》《蛙》，哪一部適合中學生閱讀？如果哪一位莫言堅定的擁躉竟至于真的敢向中學生推薦莫言的這些代表作品，那一定會極其熱鬧的。

既然莫言的作品屬于“中學生不宜”，那么，中學語文教學就沒有必要去趟莫言這“渾水”，沒必要去趕這份時髦，沒必要去無厘頭地尋找莫言“莫須有”的“對家鄉的熱愛”的情感。很多專家學者看不起中學語文教師，將他們視為“教書匠”，看來有他們的道理。目前的高考語文應試教學，已把“教書匠”的“丑陋”發揮到極致，每一個教書匠都應該反省自責。而我身為教書匠之一員，深感慚愧，唯有自省。特作此文，以自誡。

（摘自 凱迪社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