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建黨”那幾天

劉新

一群陌生來客

1921年7月中旬，上海法租界蒲柏路的私立博文女子學校，陸續迎來了9位男客。此前，上海《婦女之聲》雜志編輯王會悟女士已與女校校長黃紹蘭打過招呼，說北京大學有一個暑期旅行團要來上海，想借住在女校。王會悟與黃紹蘭很熟，以前做過黃興夫人徐宗漢的秘書，徐宗漢又是這所女校的董事長，所以黃紹蘭很痛快就同意了。這時正值學生暑假，校舍是空的。這9名“北京大學暑期旅行團”成員陸續抵達，均由王會悟和她的丈夫、商務印書館編譯李達兩個人帶到女校入住。女校校舍沒有床鋪，王會悟弄了些蘆席打地鋪，因為天氣熱，倒還過得去。她找來一個相識的役工，請他給這9人做飯，順便當門衛。

這9位臨時住客是：長沙共產主義小組代表毛澤東、何叔衡，武漢代表董必武、陳潭秋，山東濟南代表王盡美、鄧恩銘；北京代表劉仁靜，來自日本的中國留學生代表周佛海，以及來自廣東代表陳獨秀列席的包惠僧。

北京的另一位代表張國燾經常來女校，不過他在外面另有住處。上海的代表是李達和李漢俊，他們住在各自家里。還有一位廣東代表陳公博，他帶著妻子李勵莊住進了大東旅社，那是上海十里洋場數得上的豪華旅館。

這些人代表當時全國的幾十位黨員，即將舉行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

一個租界密探

1921年7月23日，這一天的上海十分悶熱。當日的《申報》專門刊登了一篇《夏令衛生要訣》的小文，提醒市民注意防暑。傍晚時分，距離博文女校不遠的法租界望志路106號石庫門，陸陸續續走進去一些陌生人。這些人中，有穿布長衫的年輕人，有留八字胡的中年人，有活潑的中學生，有文質彬彬的大學講師模樣的人，有記者打扮的人，甚至還有兩個外國人。暮色中，在路邊和陽臺上納涼的人們并沒有很留意他們。原因很簡單，106號這座清水青磚鑲嵌紅磚的兩層小樓，此時正是同盟會元老、曾任黃興留守處參謀長的李書城租下來住的公館，李公館的客人，誰又會沒事主動去過問呢？

這里就是中共一大的會場，地點是李漢俊跟李達、王會悟等人定的。當時的考慮是，因為參加會議的共產國際代表荷蘭人馬林和俄羅斯人尼克爾斯基是外國人，外國人進出女校太過顯眼。而此時李漢俊的哥哥李書城身在外地，留在家里的李書城妻子薛文淑只有16歲，廚子女役不識字，李書城的公館也不是尋常租界巡捕能隨便進的，作為會場相對安全。

7月23日晚，就在李書城的公館內，中共一大正式召開，張國燾主持會議，毛澤東和周佛海負責記錄。會議的首日和次日，代表們擬定了會議的日程、聽取各地共產主義小組活動及情況報告。中國共產黨早期的代表人物李大釗和陳獨秀均因故沒有出席會議。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中共一大的代表們圍繞目前的政治狀況、黨的基本任務、黨章以及組織問題，連續召開了三次會議。

7月30日，溫度高達37℃，中共一大在李公館二樓舉行第六次會議，周佛海因為腹瀉沒有參加。晚上八點多，一個身穿灰色竹布長衫的中年男子突然從后面弄堂進屋，闖進會場。后人考證，此人就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密探程子卿。在王會悟等人盤問之下，他一面支支吾吾地佯稱“來找社聯的王先生，走錯了門”，一面迅速打量會場內諸人。程子卿雖然隨后離去（有資料顯示，程子卿曾與上海大亨黃金榮結拜，后來曾幫助過共產黨和進步人士，解放后因這次偵探事件接受審查，最終免于逮捕），但他的行動已經引起大家警覺。參會代表的日后回憶顯示，李達說他是“不速之客”，張國燾說他在“窺探”，陳公博說他“面目可疑”，陳潭秋說他“獐頭鼠目”，通過對同一人的不同描述，我們甚至可以分析出代表們的某些差異。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判斷，這個人很可能是租界的探子，建議立即休會。參會人員迅速離開。李漢俊是房主，他和陳公博留下來應付。參會人員離去十幾分鐘后，法租界巡捕房兩輛警車就開到了公館門口，法國警官帶著巡捕一擁而入，搜查后沒發現什么大問題，最后得知公館是李書城的，悻悻而去。當法國警官盤問李漢俊的時候，陳公博不停地抽煙，顯得有些緊張。

一條南湖上的船

與此同時，轉移的參會人員緊急協商下一步的行動。王會悟建議，去她的故鄉嘉興繼續開會，那里的南湖比較安全。大家決定，7月31日白天前往嘉興南湖繼續會議。

就在7月31日凌晨5點左右，陳公博夫婦所住的大東旅社響起了槍聲。“我在睡夢中忽然聽到一聲很尖厲的槍聲，繼而便聞有一女子銳厲悲慘的呼叫。”陳公博在十幾天后的回憶文章中寫道。周佛海記述了當時的情況：“當夜發生了一件奸殺案，開了兩槍，打死了一個女人，公博夫婦真是嚇得魂不附體。”命案第二天，《申報》對這一案件的描述是：浦東人瞿松林，系英國某醫生私人仆役，盜竊主人錢款及手槍后，與繅絲廠女工孔阿琴結成露水夫妻，30日住進大東旅社，于31日清晨槍殺孔阿琴后逃離。

接連受到驚嚇，陳公博夫婦隨即離開上海前往杭州，沒有出席最后一天的會議。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和尼克爾斯基等人考慮到自己是外國人，而且可能已被租界巡捕注意，為保證會議安全進行，也沒有前往。

7月31日早上7點35分，上海開往嘉興的快車準時發車，代表們就在這趟列車上，10點25分列車抵達嘉興。他們雇了一條船，帶著麻將和酒菜，以湖上游玩為名，將船開到湖心。這天的會議一直開到晚上11點才結束，通過了黨章，確定了中國共產黨的名稱，討論了與孫中山的關系問題，還選舉陳獨秀、張國燾和李達為臨時中央局委員。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就此結束。

由于當事人記憶模糊，以及資料的散佚，目前為止我們仍無法確定中共一大在嘉興南湖上的閉幕會議確切是哪一天。唯一能確定的是，1921年8月1日下午，嘉興南湖上空風暴大作。就像這場風暴洗禮后嘉興南湖上空出現彩虹一般，參加中共一大的人們，也將在隨后經歷革命風暴的洗禮。他們中，有人為革命而獻身，有人叛變革命，有人被開除出黨，還有人百折不撓，最終見證新中國的彩虹。

（責編：石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