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林
山里人家
山里人家,從古老的青石階,一級級,打量我的來臨。一種藏在山寺殘瓦上的驀然對視。
桃花樹下,山風無語,搖落花仙子的笑容,一地桃花。我看見一雙深深的腳印站成寂寞。
獵狗叫了,重復昨日追趕野兔的聲音。柴門被誰悄悄推開,一條縫的寬度喝停了狗的煩躁。步子踱到光滑的青石上,一言不發。
想在石的侵蝕里,測量他們的停泊。松樹斷口的年輪上,一滴雨水滲透的深度,記得第一次隱秘的停駐。一行孤獨的人,在山野的冷雨里簌簌發抖。
很多年的屹立,房屋學會猜測我的渺小,猜測流水的長度。不敢貿然打擾,我不是風里飄來的那粒種子。
小鳥飛過的剎那,那道山房的墻壁,飄進多少苦雨的柔腸。一曲飄滿冬雪的冰冷奏曲,小屋的主人會聽出深山冬眠的呼吸。屋里收藏太多泣人的故事,只等把人拉進一盞燈的夜。
屋主無語。我不愿,敘話的拜訪。
雨的重量讓花瓣哭泣,堆成一地的花墳引蝶折翅,令一個漸行漸遠的族人神傷。花期太短,人是暮春柴扉前嘆息的風景。
山里人家。旅行的人,期待流星劃過黑夜碰擊自設的心門,不約地瞬間對視。
來去之間,山是距離,人是距離,家是一年年的習慣和駐守。
野渡泊舟
舟是流動的橋。
見過舟,見過舟在激流里詮釋旅途,知道舟如人。旅途的寬度是河岸的距離。
到古渡口,看別人擺渡。擺渡一份熱鬧,一份期待,一份對落日的追趕。
忽然之間,我被古代狠狠地叮了一口。
回到唐宋的詩詞里分解一只舟的徘徊。布鞋在船舷上搖動,拋落滿心的流放,吟詠而去。
舟不寂寞,寂寞的是西風中的旅人。
添幾場春雨,落幾次李花,野渡無人。
對岸的路有多遠,遠到滿是遍地的格桑花。對岸的路有多少誘惑,轉個彎就是無數金字塔。
站在岸邊,何去何從?往回走是無奈,往前行是茫然,唯有在野渡上放置一枕的夢,守著西來的流水到自己的東邊,一日日地停放、穿行。
走遠了,舟還是舟。而我不再是彼岸的我。
小橋流水
我是旅人,旅行在風一樣尋找的陌境里。小橋凌空的姿態,我無法陌生。有一雙混合血淚史的腳,已經磨平了橋的冷清。橋剪輯著叮咚流水,排一行南飛的雁,遮擋陽光。
人們到自己的角落躲避前路的驚惶,盡量接近人群的注目,努力擺脫迷失,不至在冬天跌進秋天的凄冷。
流水如平躺的雨,聚成一條雨繩穿橋過澗,用流動的身姿與彩虹比美。相依相偎地攙扶著小橋瘦削的手臂。吸著小橋骨骼里人的味道,把生命的豐碑立成曠野里執著的堅守,用一個故事的連續換來通途的渴望。
流水不停,橋停。旅人不停,橋停。
流水從雪山下來。滑翔過飛瀑。深潭游魚,在疲憊里夾著泥沙沉睡,而太多的危險左右流動的心情,一次次飛越,碎滅為泡影,又濃縮為新生的希望。追求下落的速度。
流水的身軀里有雨的激越、閃電滑行的迅猛。而橋本質的肌膚里全是青翠的顏色,溫度凝固后是堅韌的性情與年輪的封存。
橋在脊梁的上方承載腳步的落下,任那些柔和如流水飄下的落葉驚醒驕傲的夢。
我是旅人,流水是旅人。
我們在小橋的旁邊相遇,驚惶而逃。
幾個行人
幾個行人看我,他們眼中的行人。
旅遇行人,在一些野花鋪成的路上,空氣斷裂的時候夾著偶遇的溫暖彼此慰藉。
無論大漠孤煙中的擦肩,無論滄海桑田中酒醉般的沖撞,相逢不能不說是無邊的流云演繹成的千古絕唱。就算無語地走過,也是一個填滿結語的故事。
問一聲前方的路途。浮過來的天氣,甚至僅僅一揖的道別,都可以珍重。
種種旅遇,可能在渴望的心思里蒸發,可能定格成一段真情的詞句。畢竟人不是注定陌生,只是一次次錯過。
我害怕相遇的行人,記住的只是來的樣子,轉過身就從眼際抹去背影。
多銘記一些背影,多在山路的一段感知另一段的體溫。行人,就可在日出時有溫度,日落時有希望。揮揮手,手影隱沒在生活的洪流。
路邊螞蟻,懶懶地在家門口曬太陽,伸一下腰,打一個滾,腳步聲如駛過的火車,遠去了。
某一年的下午,還能有擦肩而過的衣袂之聲,你還沒哭,我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