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衍強
彝良地震之書
彝良,我的出生地,我棲居的高山和峽谷,被閃電揪心裂肺,撕破臉。我的懷抱河流的村莊,與大風吹過天空的石頭一起,痛得打滾。
曾經,我覺得災難離我遙遠,現在才知自己置身其中。每一間房子,每一棵大樹,驚飛的鳥群,甚至洛澤河的波濤,都是反復折騰的瘧疾。
我收起淚水,藏起哭聲,攥緊妻子和兒子的戰栗,露宿在越來越黑的云朵下。我即使在天亮之前睡著,雙膝仍然跪在夢的外邊,與那些長勢良好的姐妹一起,祈禱家鄉美麗的山水,不再沖動和搖晃。
現在。我只有一個叫彝良的親人,他還要在廢墟上修房造屋、種植莊稼、放牧牛羊,用山茶花一樣芬芳的民歌,養育更多的英雄和美人。
一個代課教師的頌辭
大地打擺子的那天,彝良的學校叫云落小學,彝良的教師是代課教師。
朱銀全的雙手是靈魂的挖掘機,他刨廢墟中的學生,如同父親在貧瘠的土地上,刨他辛苦種植的土豆和萌芽的玉米。
其實他粗糙的雙手,是山寨最有力量的教鞭,在蒙塵的黑板上,指點我們怎樣做人和愛。
大地打擺子的那天,我們都是突然懂事的學生。
兵車行
我是你穿越峽谷找到的小孩,我是你從瓦礫中刨出的老人,我是你用擔架抬到醫院的產婦,我是你用青春扎緊傷口的彝良。
你是戰斗的口號、嘹亮的歌聲,你是板房、帳篷、挖掘機,你是大山腳下的野戰醫院,你是半夜還在廢墟中閃亮的五角星,你是枕著曠野上的風入睡的迷彩服。
其實,你是孩子、兄弟或者叔叔——我的親人中的一部分。你不是一個人,你是所有的解放軍,你是我的英雄!
致敬黑求恩
迪亞拉同志是非洲人,不遠萬里來中國學中醫,兩年前到昆明。
彝良地震的第二天,他就奔赴苗族聚居的重災區,用他高明的醫術救死扶傷,把黃皮膚的痛當作黑皮膚的痛。他用真正無疆的大愛。再次證明英雄不問出處。
我和迪亞拉同志只見過一面,可是因為忙,僅與他點了一下頭,還不知他看見沒有?
由于他那張馬里共和國的臉,像一塊溫暖人心的煤炭,所以他的精神,是白求恩一樣的黑求恩。
地震時期的愛情
我在驚恐的人群中,與妻相擁,恍如隔世的電影。
從今晚開始,我們勾銷了所有的恩怨:從今晚開始,我們用心修補婚姻的裂縫。
當所有的恨隨風飄逝,我們都在曾經吵得地覆天翻的家園,祈禱廢墟上再度彌漫花朵的芳香,順便找回生死相依的愛情。
彝良好人
當老區震成災區,人民震成災民,災難修改的,不僅是高山和道路,還有世道人心。
一夜之間,陌生人都是朋友和親戚。
怕血的人,敢用雙手刨廢墟中的呻吟;鐵石心腸的人,開始淚流滿面;撿垃圾的人,都把零錢變成捐款;就連調皮搗蛋的孩子,也被災難教育成送礦泉水和方便面的志愿者……
祭亡靈
彝良,我的高原上的紅土和親人。石頭的雷霆滾過天空。
白天的閃電,撕碎道路、房子和姐妹的衣裙。
我懷抱廢墟,捧起花朵的灰燼,祈禱那些飄散的婚姻、熄滅的方言,與睡著的糧食一起醒來。萌芽高過鄉村的春天。
蒼茫浮動,飛鳥云集,炊煙還在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