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囚鳥》看馮內古特創作的主題和技巧

邊家俊

摘 要： 本文就主題思想和藝術手法兩個方面評析美國當代最優秀的小說家之一，庫爾特·馮內古特的小說《囚鳥》。作者運用現實主義、科幻、黑色幽默等手法，精彩的諷刺語言，簡潔新穎的文體描繪了一幅“希望的國土”的諷刺漫畫，暴露了整個美國其實是一座實行最低限度警戒的監獄，無情地撕下了美國“民主、人權”的自欺欺人的面紗，呈現了一個荒誕而黑暗的世界。

關鍵詞： 庫爾特·馮內古特 《囚鳥》 主題思想 藝術手法

庫爾特·馮內古特（1922-2007）是“當代最優秀的美國作家之一”。最初，他因科幻諷刺作品《自動鋼琴》（1952）和《貓的搖籃》（1963）而被認為是一個普通的科幻小說家。小說《五號屠場》（1969）的發表確定了馮內古特在美國文壇上的重要地位。小說中主人公在戰爭中的既可笑而又悲慘的遭遇是當代人在瘋狂的世界上無能為力、無目的、無信仰、悲觀絕望、逆來順受的集中體現，因此馮內古特又被認為是黑色幽默小說家。實際上，他既不是純粹的科幻作家，更不是純粹的黑色幽默作家，他僅僅是用科幻和黑色幽默作為表現的手法而已。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寫文章總是得有個借題發揮的因頭。”在《囚鳥》（1979）中，他將自己所擅長的各種創作手法熔于一爐，為讀者描繪了一幅冷峻的諷刺漫畫。

一、《囚鳥》的主題思想

作者通過主人公瓦爾特·斯代布克及同他相關人物的經歷，用現實主義的手法粗線條地勾勒出美國上世紀末以來七八十年的歷史，展示了一幅當代美國社會荒誕、殘酷的政治、經濟圖景，無情地撕下了美國“民主、人權”的自欺欺人的面紗。

1908年，瓦爾特·斯代布的雙親同其他許許多多歐洲人一樣，向往一塊充滿民主與自由、幸福與金錢的樂土，遠涉重洋，從歐洲遷移到美國謀生。而實際上美國當時的老板希望美國有大量廉價而且容易嚇唬的勞動力，可以把工資壓得低低的。于是，在移民站，那些官員們把統艙客當做牲口一樣。他們深感上了當，“費了九年二虎之力，只是為了把自己送到屠宰場”。薩柯和樊才蒂等意大利人在這“希望的國土”上顛沛流離，為了不至于餓死，他們不計工資，什么活兒都干。他們常常想到工商界做生意手段的殘酷，認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不過是爾虞我詐的爭奪的延伸。少數人可以在那里犧牲千百萬人的生命為自己賺錢。美國司法部對于那些直言不諱認為這個所謂的“希望的國土”中有許多頭面人物是何等不公、自欺、無知、貪婪的外國人開了秘密的黑名單。薩柯和樊才蒂名列其中，遭到政府特務的跟蹤。他們因組織集會，要求調查沙爾西被捕和暴死的原因（實際上是被紐約市聯邦特務人員無故逮捕并陰謀殺害的），并因“危及社會的激烈活動”的罪名而遭譴捕。國內外千百萬有正義感的人民群眾，許多世界知名人士，各國共產黨人都投入了抗議和營救活動。面對抗議的群眾，國民警衛隊和警察荷槍實彈，如臨大敵。美國統治集臣置聲勢浩太的進步輿論于不顧，在1927年8月以莫須有的“搶劫殺人”罪名用電椅處死了薩柯和樊才蒂。

薩柯和樊才蒂的被害使人想起1894年的“庫耶霍加太屠殺”。這是美國勞工史上勞資雙方最大的一次流血沖突。政府為了維護資本家的利益，血腥鎮壓手無寸鐵的罷工工人。“有十四個人被槍彈打死，其中一個是當兵的，二十三個人受了重傷”，這是一起經過藝術概括的真實事件。另如1919年政府派軍警對付鋼鐵工人大罷工，數千人被捕，幾十名工人喪生的慘劇；1970年俄亥俄州國民警衛隊在肯特州立大學把四個反戰示威者開槍打死，等等，不勝枚舉。

50年代初，在美國政府縱容下，由共和黨參議員約瑟夫·麥卡錫掀起的一場反共、反人民的瘋狂政治迫害中，僅僅因瓦爾特·斯代布克無意中說萊蘭·克留斯在大蕭條時期曾參加過共產黨，克留斯便被以“偽證罪”送入了“聯邦最低限度保安措施成人改造所”。國會“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和麥片錫領導的“國內安全委員會”在防衛所謂“國際共產主義威脅”的幌子下誹謗、攻訐、傳訊、拘捕大批美國共產黨黨員、進步人士和獨立思考的美國公民，查究并驅逐成千上萬沒有美國國籍或移居美國不久的人。麥卡錫主義是“美國民主”中一種極其黑暗丑惡的現象，是戰后美國壟斷資本反動傾向最露骨的表現。

按照美國憲法的精神，“世界上任何地方要是出現新的希特勒，我們就可以用這支軍隊來一舉殲滅之。任何國家一旦失去自由，美國就會馬上來把自由還給他們”。然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就在這塊侈談“民主自由”并豢養“國際民主憲兵”的“希望的國土”上，卻不斷發生法西斯血腥屠殺和政治迫害，無辜的人們被奪去自由的慘劇。

主人公瓦爾特·斯代布克一直是一位理想主義者，他曾何等地忠于美國政府，勤勤懇懇地工作。然而，他卻于1975年因不自覺地卷入水門事件被捕，與許多其他顯赫一時的政府部長、要員們一起成了白領罪犯，被囚禁在佐治亞亞特蘭大市附近的聯邦最低限度警戒成人教養院。1977年獲釋，出獄后第二天，他就開始協助凱瑟琳繼續從事“改造這個國家，改造這個世界”的和平經濟革命活動，而且在后來的兩年里工作得很有成績。凱瑟琳死后，他將拉姆杰克公司的壽命延長達兩年之久。然而，他因隱瞞遺囑罪而再次身陷囹圄。既然“好人總是在進監獄”，“人權保障法”乃一紙空文，所以斯代布克在遭逮捕時，態度從容，對逮捕理由一笑置之。他對“又要進監獄”毫不在乎，因為對他來說，監獄內外都是一樣，哪里都沒有民主，沒有自由。實際上，“整個美國就是一座實行最低限度警戒的監獄”。

二、科幻與黑色幽默的創作手法

科幻是馮尼桔小說最顯著的特征之一，作者用這種方式直接地表現出對時代進行深刻思考后所體現出來的敏銳思想，承載起他的荒誕、諷刺和幽默，給予他表達幻想和才情最大的便利。在《囚鳥》中，馮內古特借科幻小說家，犯有“叛國罪”的羅伯特·范德醫生之口，描繪了一個人類無法生存的極其荒誕的世界。維庫那星球上的人已把時間用完了，那個星球的悲劇就在于：科學家們找到了從表土層、海洋、大氣中提取時間的方法，并以此為大家取暖，發動汽艇，給作物施肥：他們吃的是它，穿的也是它，什么都是它。他們每頓飯都供應時間，用它喂養狗和貓，以此表示他們的富有和聰明。他們聽任大量時間丟在堆得滿滿的垃圾箱里白白腐爛掉。他們的生活方式仿佛是沒有明天一樣。作者以此諷刺當代科學的毀滅性。維庫那人不得不尋找一個能住人的星球，但是維庫那星球上的一個前法官發現整個宇宙都是設有生命的，最后到了地球，在佐治亞州空軍基地著陸。他覺得在空軍基地中央的生活太忙碌，沒有思考的時間。因此他又騰空而起，發現了另外一個安靜的建筑群，以為這可能是供哲學家沉思的地方。他無法知道這是一個關押白領罪犯的最低限度保安措施的監獄，因為維庫那沒有這種設施。后來法官發現，地球同維庫那星球一樣，都有白領罪犯，統治者們都不準人們獨立思考，不準“探索真理和正義”，否則就是“違反了法律的精神”，就要受到殘酷的懲罰，被關進監獄，打斷脊梁骨。所以，工人領袖科林·杰維斯就被關進監牢，等候審判，薩拇、樊才蒂就被在電椅上處死。馮內古特采用科幻形式使讀者置身于一個神秘奇幻的世界之中，他運用這種手法，一方面是想強調，不僅在地球上，而且在宇宙間，不僅現在，而且未來，世界都是荒誕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沒有希望的。另一方面是企圖表明，現實過于丑惡，難以忍受，只有在想象中才能逃避，在幻想的氣氛中才能給當代人的絕望添一點時隱時現的朦朧光影。

黑色幽默是馮內古特小說的另一個顯著特征。“黑色幽默”是使痛苦和大笑并存，使離奇古怪的事實和冷靜得不相稱的反應同在和使殘酷和溫情并列在一起的一種喜劇。小說家以這種手法期望讀者體會出時代的荒誕，以悖謬的邏輯揭示混亂之世的無意義，這需要讀者深思其深刻的寓意。《囚鳥》中的主人公瓦爾特·斯代布克是一個對環境無可奈何，無法保護自己的可笑可悲的小人物，雖歷畢折磨，任人擺布，卻又優哉游哉，樂得個把牢底坐穿，常常在心里默誦一首“莎莉放屁”的荒誕不經的歌兒，然后擊掌三下來聊以自慰。“日子還是過下去，是啊，不過一個傻子卻很快就要同他的自尊心分手了，也許到世界末日也不會碰頭”。主人公在當代荒誕的社會中無能為力、悲觀絕望，只好以自嘲尋求一點精神解脫。拉姆杰克公司的大股東凱瑟琳擁有占全國五分之一的資產，卻身著破衣爛杉，車禍后，慘死在地下洞穴里，臨終前說：“我把拉姆杰克公司還給合法的主人，美國人民。”她笑了，“這樣幸福的微笑用只剩下的一二顆老牙的牙齦展露出來”。凱瑟琳試圖以和平經濟革命改造美國社會，拯救世界，為此荒誕的目標奮斗了一生，終于帶著不成功的憤憾，苦笑著告別了這個冷漠的世界。此情此景，令人欲哭無淚，欲笑不能，只能激起讀者對這一形象更深刻的同情和對美國現時社會的痛恨。

除用現實主義和科幻、黑色幽默等現代主義手法外，馮內古特還用幽默、夸張甚至警句式的語言對美國的政治、經濟、宗教、法律、教育等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在“庫耶霍加大屠殺”的場面描寫里，派來鎮壓罷工工人的國民警衛隊和防暴警察各就各位，槍口對準工人群眾，“鐘樓頂上飄揚著一面美國國旗，大門的旗桿上也掛著一面”。只要讀者將美國國旗與緊接著發生的屠殺手無寸鐵的工人的流血場面加以聯想，就可體會到作者的言外之意。寫到過去一家有名的餐館如今用來放映同性戀床上戲的電影，馮內古特借主人公斯代布克之口感慨地說：“我做夢也沒想到有人會把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的第一修正案和電影攝影機鏡頭的高超技術結合起來能干出這樣不堪入目的丑事來。”同樣是嘲諷美國政治，前一例含蓄，耐人尋味，后一例則一針見血，痛快淋漓。斯代布克的妻子曾用不敬之詞揶揄救世主，全能的上帝，“我知道上帝不會到這地方來，納粹分子也這么想。因此他們才那么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這就是納粹分子的力量，他們比誰都更了解上帝，他們知道怎樣叫他不到這里來”。“這杯酒祝賀全能的上帝，全市最懶的人”。馮內古特又借用惠斯勒之口一語揭穿美國法律的虛偽本質：“法律規定，誰站出來保衛工人的權利，他就可以被開除，這就是灌鉗的骰子。警察會保護他的產業，卻不會保衛你們的人權，這就是灌鉛的骰子”。由此可見，美國的法律是保衛壟斷資產階級和鎮壓人民的工具。在如此危機四伏的美國社會中，總統究竟是個什么角色，馮內古特借惠斯勒之口說：“應該在美國總統就職典禮上送他一個這樣的方向盤（塑料玩具），讓他和夫家都知道，他能做的事也就是假裝掌握方向盤而已。”

在文體上，馮內古特在當代美國作家中獨樹一幟。《囚鳥》同他的其他作品一樣，短句型，短章節。簡短的章節與全書不大的篇幅容納了復雜的情節和多層的線索。言簡語奇，含義深切而精譬動人的句子俯抬皆是。馮內古特常在某些段落的結尾，運用同一祈使或感嘆句把各部分聯成一個整體，如：“這世界多么小啊！”“這是什么世道！”“人生有時就是這樣。”“要心平氣和。”“這話真厲害！”等等，它們前后呼應，在不同章節形成意義的回聲。馮內古特小說中沒有傳統小說的細節描繪，也沒有現代小說中冗長，復雜的心理描寫。他總是用粗線條的寥寥數筆勾勒出人物和環境。簡短的章句，大量交錯的插曲使小說具有明快跳躍的節奏感，時間、場景和人物的迅速變換恰似電影中的蒙太奇，使人覺得新奇而生動，起到了呼應、懸念、對比、暗示、聯想等作用。

《囚鳥》以現實主義、科幻、黑色幽默等藝術手法、精彩的語言、新穎的文體為讀者展示了一幅大型諷刺漫畫，無情地暴露了當代美國黑暗腐敗的政治經濟制度，同時表現出了作者對被壓迫被剝削的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并反映了作者的世界是荒誕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而人又竭力想在這荒誕的世界中發現人生的意義的存在主義哲學觀。

參考文獻：

[1]佛克馬等編.王寧等譯.走向后現代主義[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2]馮內古特著.藍樂山譯.囚鳥[M].漓江出版社.1987.

[3]李維屏.英美現代主義文學概觀[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