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加
1
二姐是我對門鄰居。我們的熟識緣于一勺鹽。
那天我下班剛回到家,忽聽大門被擂得震天響,我嚇了一大跳,難道有歹人要入室搶劫?我從窺視鏡里一看,竟是對門有點面熟的鄰居。
我猛一開門,也嚇了她一跳。轉瞬,這婦人便亮著手中的勺子,大嗓門地笑:“我就知道你在家嘛,我來借鹽!”也不等我回話,她便輕車熟路地在我家廚房舀出一小勺鹽,邊往外走邊打著哈哈:“兒子等急了,來不及買。二姐先謝過妹子,忙完這陣兒,回頭跟你說話!”
看著她家“咣當”合上的大門,好一會兒,我才緩過神兒來。天吶,自己到我家舀鹽的鄰居,還回頭跟我交流,這要說上話,往后還會發生什么?
果然,一次下班同上樓,她和我搭上了話:這位女鄰居說她在家排行老二,要我叫她二姐。二姐的丈夫出國打工已經好多年,兒子今年高三,成績極好。她就辭了職,以打理兒子的飲食為主,做點零活為輔。二姐亮著嗓門兒說:“我知道你跟二姐一樣,當家的常年在外面,你年輕,肯定臉皮兒嫩,以后遇上麻煩事別客氣,招呼二姐!”
從進門二姐的嘴就沒有停過。我借口說上班疲累,把她請出了家門。
二姐還是成了我家不請自來的常客。幾乎每天晚上,她都會敲開我家的門,坐在書房的木椅上,一邊織毛衣,一邊看著我噼里啪啦打字寫博客。開始,二姐并不細看內容,偶然有一天,我得意地把自己剛寫的愛情故事念給她聽。聽到一半,二姐騰地站起來,亮著嗓門兒大聲咋呼:“妹子,孩子這么大了還情呀愛的,俺妹夫不在家,你可別整出點事兒來!”
我的天,這是扯到哪兒了啊。我好一通解釋,二姐才半信半疑地沒再嚷嚷。在我眼里,像二姐這樣的居家女人,串門兒打聽別人家私生活本就是一大樂趣,更何況發現了她所謂的不良苗頭。從此以后,二姐對我自然是常常旁敲側擊,令我煩不勝煩。
2
那天的事兒都趕一塊兒了。
父親住了院,我心里有些急躁,回家途中又堵了車。好不容易到了家,我進廚房準備做飯時,水管又不合時宜地突然爆掉,水嘩嘩地在廚房內飛濺肆虐。我懵了,不知所措地捂住耳朵尖叫起來。
也就半分鐘的時間,二姐便擂響我家的大門。她不慌不亂找到總閥門,幾下就讓水柱收斂了氣勢。二姐喘著粗氣,擼一把濺在額頭上的水,沖我直樂:“妹子你喊啥,水能讓你嚇回去?下次有情況別咋呼,找二姐!二姐雖是個女人,可百煉成鋼也能對付一陣兒!”
我連連點頭。
二姐問:“今天沒到下班的點兒就回來了,是有事兒?”“我,我爸住院了,想做好飯送醫院呢。”二姐這一問,我的委屈一股腦兒地涌上,淚啪嗒啪嗒地掉。
二姐不知所措,有點不耐煩地安慰我:“哭啥,屁大個事兒。去我家做飯,你忙你爸的事兒,水管我找人修,孩子放學我招呼。二姐見不得眼淚,別哭,別哭!”說完,二姐又補充,“醫院有熟人沒?我遠房的姐在外科,有個熟人好辦事兒……”
老爸住了整整一個月的醫院。那一個月,二姐真就當了我的后勤,幫我買菜做飯、收拾家帶孩子,跟親姐妹一樣傾力相助。
自此,我與二姐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二姐念書不多,溝通起來有些差距,可我還是樂于跟她聊些家長里短,她說了很多樸素的人生道理,讓我連連點頭佩服不已。
那年春天,我老公從部隊回來探親。二姐的兒子就要高考,我與老公費盡心思為他選學校、選專業。接到通知書時,二姐的丈夫回國,二姐熱熱鬧鬧炒了一桌子菜,二姐夫千恩萬謝:“俺們夫妻都是大老粗,遇上你們這樣有文化的鄰居,兒子真有福氣!”
男人們相繼回去工作,我與二姐的關系走得更近了,說句實在話,在這個人情冷漠的城市樓區,有個貼心的鄰居還真是可貴難得。我怎么也沒想到,我們也有發生沖突的一天。
3
那天,吃過晚飯,我在電腦前寫計劃書,二姐仍窩在那里織毛衣。手機響起,竟是公司老總打來的電話。老總說,今晚要接待兩位重要的客戶,負責業務的經理因特殊情況不能參加,要我立刻準備,5分鐘后車到樓下接我。
我急匆匆地補妝換衣服,來不及跟二姐解釋便提著手袋出了門,上了車直奔酒店。走了一陣子,我突然聽見司機自言自語:“這出租車,怎么一直跟著我?”
我并沒有在意,更沒想到會是二姐。
二姐在門外窺視的時候,客人尚未到達,老總坐在我身邊,交待著與客戶的合作事宜。餐臺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水晶花瓶里插了鮮花,低緩的音樂流淌滿室。
我渾然未覺二姐的到來。直到門外喧嘩,服務生與我私語拉我出門,我才看到二姐站在門口。她不由分說地拉住我的手,激動地嚷:“跟我回家,你跟這男人廝混,怎么能對得起我兄弟?”我慌忙捂住二姐的嘴:“二姐你添什么亂,我這是工作,你快回家!”
“陪男人的工作?你天天寫些情呀愛呀的,我就提防你,二姐可不能任著你毀了好好一個家,走,有二姐在,不能胡來!”
樓下腳步雜亂,客戶到了。老總出門,用嚴峻的目光示意我帶二姐離開。我的淚嘩一下淌了滿臉。工作多年,我盡量做到盡善盡美,可今天居然因二姐而丟了臉!
我甩開二姐的手,沖她大聲嚷:“沒事找事,我這是工作是要陪客戶!你簡直不可理喻!”
二姐呆呆地佇在那里。
那晚的合作,老總一個人談妥,并沒因我中途離場而受影響。可我依然對當時的尷尬耿耿于懷,再與二姐說話,總是很勉強,神色怎么也不能自然。
才相處好的一個鄰居就這樣疙疙瘩瘩了,我心里,還是很難過。
一個月后,我獨自在家,突然氣悶暈倒,要不是二姐火速去學校找女兒要鑰匙打開我家房門,把我送到醫院,我真不知會怎樣。她說:“看到你回了家,想去跟你聊聊天,怎么敲門也不應聲,我就懷疑你出了事。”
我感激極了,難得二姐不計前嫌出手相助,一次熱心腸造成的誤會,怎么能與救我一命的功勞相提并論。我跟二姐道歉:“當時也是在氣頭上,覺得當著老總與客戶的面下不來臺,您別介意。”
二姐并不客氣:“看你那么著急,我也知道是誤會了,可我還是要給你提個醒兒,咱男人不在家,自己處處要小心檢點。你那天打扮完就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難怪二姐要想太多。現在都說出來了,這事就結了,咱倆還是好姐妹。”
我的眼眶發了熱,一步上前撲入了二姐的懷里。二姐的懷抱很暖,陷在里面,我心頭滿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