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長河中的一抹風帆

劉麗

【摘 要】 說古詩詞在歷史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覺得它不是扮演，因為它就是歷史，就是中國歷史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它是我們仰首時，峭壁上怒放的雪蓮，是歷史長河中，那一抹驚艷的風帆。

【關(guān) 鍵 詞】 古代詩歌；文學歷史；中國

中國古代對于文學歷史屬性的討論，即中國最早的歷史的文學觀，一般表現(xiàn)為詩、史混同論。這可能與中國上古的雜文學觀念有關(guān)，既然訴諸竹帛者都是文學，那么，詩與史就自然為一家了。

最早將文學與歷史等而視之并訴諸文字的是孟軻：前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一也。（自從圣王采集歌謠的做法廢止以后，《詩》就沒有了，《詩》沒有了后才出現(xiàn)了《春秋》，晉國之《乘》，楚國之《梼杌》，魯國之《春秋》，都是一樣的。）孟子認為，《春秋》乃是《詩經(jīng)》延續(xù)和補充，詩于史幾乎具有相同的性質(zhì)和功能。由此開創(chuàng)了中國詩、史不分的文藝觀，這是他對上古詩學傳統(tǒng)的總結(jié)。必須承認這樣一個理論前提，即詩歌是對社會生活的真實反映。而這就是文學歷史屬性的表現(xiàn)。

在漢代，司馬遷作為一個真正的歷史學家，卻以《詩經(jīng)》為楷模，為自己制定寫作原則，他寫道： 《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作為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于是卒述陶唐以來，至于麟止，自黃帝始。顯然，司馬遷是繼承了孟子的觀點，按《詩》的原則去寫歷史，《史記》成了他的發(fā)憤之作。這樣，《史記》中充滿了濃郁的詩情，具有鮮明的文學性便不足為怪了。同時，司馬遷寫《史記》還秉承了《春秋》以來的史學傳統(tǒng)。他說：“上明三王之道，下辯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疑，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這樣他又把“不虛美”“不隱惡”的秉筆直書精神，帶進了史傳文學，開啟了中國文學的寫實傳統(tǒng)。這種思想與先秦詩學的“美刺諷諫”說合流，形成了《詩大序》的文學觀，它對《詩經(jīng)》作了新的詮釋。其云：是以一國之事 ，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這里將《詩經(jīng)》之風、雅、頌全都系之于社會生活，稱為“四始”，認為它是《詩經(jīng)》達到藝術(shù)至境的原因，明顯是一種歷史的觀察視角。

魏晉六朝之際，玄理與緣情文學觀并起，先后成為主流文學傾向。而文學的歷史本質(zhì)觀，呼聲甚微。惟有葛洪（班固以史遷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謂遷為謬。夫遷之洽聞，旁綜幽隱，沙汰事物之臧否，核實古人之邪正。其評論也，實原本于自然，其褒貶也，皆準乎至理，不虛美，不隱惡，不雷同以偶俗。劉向命世通人，謂為實錄……）。葛洪不僅佩服司馬遷那種歷史學家的勇氣，還推崇王充厚今薄古的反傳統(tǒng)眼光，他可以說是中國文學史上唯一的敢說今詩勝于古詩、漢賦高于《詩經(jīng)》的評論家。這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唐代，應當說是中國文學史上文學歷史本質(zhì)觀生成的時期。唐初，撰史成風，因此，出現(xiàn)了著名歷史理論家劉知己。

“夫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觀乎國風，以察興亡。是知文之為用，遠矣大矣。若乃宣、僖善政，其美載于周詩，懷、襄不道，其惡存乎楚賦；讀者不以吉甫、奚斯為諂，屈平、宋玉為謗者，何也？蓋不虛美不隱惡故也。是則文之將史，其流一焉。固可以方駕南、董，俱稱良直者矣。”

劉知己這段論述大有深意：其一，他將“不虛美，不隱惡”不僅視為史學傳統(tǒng)，而是首先視為詩學傳統(tǒng)，這可能是唐人以詩為史的理論根據(jù)；其二，他所列舉文學作品和作家，在內(nèi)容上是忠于生活，體現(xiàn)歷史真實的典范，在人格上是不諂、不謗的忠良正直的典范，這就為唐代作家樹立了理想的藝術(shù)范本和人格范本；其三，在傳統(tǒng)觀念中，對歷史家充滿著尊敬，他們可“以口誅筆伐”使“亂臣賊子懼”，是民族精神的正義的象征，而文學藝術(shù)直到漢代還被有些人視為“雕蟲小技”，文學之士被視為“弄臣”，劉知己能一反傳統(tǒng)觀念，認為文學與歷史具有同樣的價值，文學家與歷史家一樣，都是民族的忠良正直之士，這對歷史學家觸動也許不會太大，但對文學家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振奮；其四，“則文之將史”的提出，等于為文學樹立了一個嚴格的歷史批評標準，這樣，我國文學史上許多作品，如《國風》《楚辭》，如賈誼、趙壹、晁錯等的作品，都有了“言成軌則，為世龜鏡”的歷史借鑒作用。這已是相當自覺的文學的歷史本質(zhì)觀。

杜甫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顯然是受司馬遷以來的詩、史混同論的影響，他胸懷黎民，肩擔社稷，秉筆直書，以詩為史，這在中國詩歌史上無疑是個創(chuàng)舉。杜甫在詩中對所目睹的事實從未進行直接議論和評價，而是通過事實的敘說和描繪來表達作者的傾向性。杜子美放之作《石壕吏》，亦將酷肖，而每于刻畫處，猶以逼寫見真。——清代王夫之。《三吏》《三別》以其高度概括性的和高超的藝術(shù)技巧，向人們展示了一幅幅戰(zhàn)爭時期百姓民不聊生、妻離子散、飽受摧殘的凄苦場景，再現(xiàn)了唐代安史之亂前后歷史的真實面貌，給我們留下了形象的歷史畫面。

杜甫不僅用歷史的文學觀從事創(chuàng)作，同時他還用這種眼光去評價同時代的詩人。例如，他在評價元結(jié)《舂陵行》兼《賊退后示官吏作》二首時，志之曰：當天子分憂之地，效漢官良吏之目。今盜賊未息，知民疾苦，得結(jié)輩十數(shù)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萬物吐氣，天下少安可待矣！杜甫認為，元結(jié)其人為天下邦伯、亂世忠臣，有漢官良吏之風；其詩有知民疾苦直舉胸臆的“春秋”筆法和實錄精神。杜甫在當時并不孤立，寫“規(guī)風”之詩，呈“鑒戒”之章，以詩為史，正是杜甫與元結(jié)文學觀的中心思想，在中唐之后影響巨大，發(fā)展為白居易、元稹為首的新樂府詩歌運動。

自登朝來，年齒見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白居易）。這便是著名的新樂府運動的創(chuàng)作原則。所謂的“合時”“合事”而作，是指文學作品的內(nèi)容必須符合現(xiàn)實生活的本來面貌，尊重歷史真實。這種作品必然具有鮮明的歷史屬性，所以這種文學觀，實質(zhì)上是一種歷史的文學本質(zhì)觀。而這些正是他從前人的書、史中悟出的道理。這使白居易和元稹都成了十分自覺的歷史主義者，他在寫給樊宗師的詩中說：陽城為諫議，以正事其君……元稹為御史，以直立其身……君為著作郎，職廢志空存。雖有良史才，直筆無所申。何不自著書，實錄彼善人，編為一家言，以備史闕文。白居易對元稹人格的稱贊，對樊宗師的建議，都是以歷史學家的眼光和氣魄要求于文學家的。由司馬遷、劉知己、杜甫以來所提倡的秉筆直書的“實錄”精神，在這里得到了正面的闡述和發(fā)揚。他在這里提出的詩人為“良史才”，視詩歌為“史”之“闕文”的觀點，在當時是有相當影響的。

唐憲宗時代的李肇，曾著《國史補》一書。這一書名是大有深意的，說明他已將文學視為歷史的、或者說是正史的補充，標志著我國文學的歷史本質(zhì)觀的深化。書中將《莊子》的寓言、沈既濟的《枕中記》、韓愈的《毛穎傳》等志怪、幻想型作品，統(tǒng)統(tǒng)視為“史”，也許認為文學有補察時政的作用吧，將它們稱為國史之“補”，盛贊這些作品的作者為“良史之才”，他所使用的理論范疇，可能是從白居易那里化出，但是，他的文學觀，已與白居易那種走寫實路子達到歷史真實的有所不同。李肇的文學觀，分明是想將整個文學都納入歷史的范疇，而白居易的文學觀還僅僅是想將直書時事的文學作品，視為歷史。對歷史范疇理解上的含義的廣狹之分是很明顯的，而李肇的眼光更高遠。

自宋以下，詩歌已逐漸沒落。于今，更是式微。

非是今人不如古人。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認為文學藝術(shù)的發(fā)展，是隨時代（歷史）的變化而變化，一定時代的社會生活，必然表現(xiàn)為那個時代的文學藝術(shù)。因而提出了“時運交移，質(zhì)文代變”的著名觀點。這其中就包含著對文學的歷史屬性的領(lǐng)悟。

有什么樣的社會生活便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文藝，如詩歌之后的詞曲小說、到今日的影視網(wǎng)絡文化等等，文學雖在形式上判然有別，但在歷史真實的高度上，并非沒有同一性。特別是那些有意反映社會生活本來面貌的文學作品，它所表現(xiàn)的歷史真實的程度，常常是驚人的。

說古詩詞在歷史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覺得它不是扮演，因為它就是歷史，就是中國歷史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它是我們仰首時，峭壁上怒放的雪蓮，是歷史長河中，那一抹驚艷的風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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