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余年前的“冀中一日”

趙勇田

2011年，接到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456頁的《冀中一日》。這是這本書70年來首次完整出版的新版本，這也是我70年來心中常常惦記的一件事。如今看到了它的全貌，非常高興。

普通一日 載入史冊

《冀中一日》是冀中抗日根據地1941年發起富有紀念意義的群眾寫作運動而產生的一部作品。當時，冀中抗日根據地黨政軍主要領導人中共冀中區黨委書記黃敬，冀中軍區司令員呂正操、政治委員程子華非常重視。

記得1941年3月間，冀中區文建會幾位負責人在程子華政委處匯報工作時，程政委說：“蘇聯高爾基主編過《世界一日》，早年茅盾主編過《中國的一日》，影響很大。”在場的文建會作家王林頻頻點頭，他說：“他們用集體的力量，從不同側面，表現一個時代，確實是一個偉大的創造。”程政委接著說，咱們在冀中發動一次“一日”寫作運動，你們看怎么樣？文建會的幾位文化人同聲贊好。

4月里，中共冀中區黨委、冀中軍區政治部宣傳部、各報社、冀中抗日聯合會所屬群眾團體的代表在安平縣彭家營村成立《冀中一日》編委會，經過熱烈討論，把寫《冀中一日》就確定為5月27日這一天。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讓人們通過種種細微的觀察、搜索、歸納，從不同角度寫出文章，構成中華民族歷史上一幅宏偉的畫卷。

以上這些情況，當時區黨委宣傳部部長周小舟向黃敬書記匯報時，我作為黃敬的警衛員兼機要通信員斷斷續續地聽到了，記憶非常深刻。

4月20日，中共冀中區黨委發出關于發起《冀中一日》寫作運動的通知。從上到下，從根據地到游擊區，從文教系統到黨政軍民領導機關都動起來了。有關征文的要求、寫作方法在《冀中導報》上予以公布。這項任務一直布置到各個村莊和部隊的連隊。隨后，《冀中一日》征文稿件如雪片一樣從四面八方飛向編委會編輯部。來稿數量之多，有的地委、軍分區裝麻袋運輸。

那年，我16歲，積極響應寫作號召。5月27日，我正在房東家的屋檐下用廢布條打草鞋，邊打草鞋，邊記錄打草鞋的過程和順序，尤其要記錄當時自己腦子里在想什么，因此，打打停停，停停寫寫。黃敬書記看到我打草鞋，高興地問：“小趙，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嗎？”我毫不猶豫地報告：“知道，今天是《冀中一日》的寫作日，我邊打草鞋邊思索，準備為編委會送一篇‘打草鞋的文章。”

版本奇特 時代所致

一本書，經歷70年才完整出版，這在我國文藝界、出版界是極為罕見的。究其原因，并不是人為的，而是時代所致。《冀中一日》至今已有四種版本。

第一個版本——《冀中一日》自1941年春季發起后，陸續收到大量來稿，經多位編輯隨選隨編，至10月19日，印出單行本四巨冊，作為送審稿。送給黃敬書記那里的送審稿，他看完后交給我保存。1942年春季，由《冀中一日》寫作運動委員會編輯，專人刻鋼板油印成冊，印量有限。此征文分四輯：第一輯“鬼蜮魍魎”，揭露敵人殘暴罪行和卑陋無恥的陰謀活動；第二輯“鐵的子弟兵”，反映對敵軍事斗爭和我軍生活；第三輯“民主、自由、幸?！?，反映冀中根據地的民主建設；第四輯“戰斗的人民”，反映當時黨領導的群眾斗爭。

這四輯《冀中一日》征文，分別四本裝訂，封面設計簡單樸素，沒有更多裝飾。不久，冀中地區戰事頻繁，日軍以五萬重兵“掃蕩”冀中平原，為了適應戰爭環境的需要，黨政軍領導機關的書籍、文件都要“堅壁清野”，包括《冀中一日》在內，或焚燒，或掩埋，輕裝再輕裝。所以像《冀中一日》這樣的書，很難留存下來。

第二個版本——新中國成立后，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編輯部從王林手中找到第一輯油印原本，第二輯是1951年河北文聯根據油印本打字稿翻印的，將這兩輯鉛印了一個單行本。在審稿過程中，得到了遠千里、王林、杜敬等同志的熱情幫助。該出版社鄭重聲明：“我們現在還沒有得到原書的第三輯、第四輯，我們熱情地期望大家幫助搜集、尋找，以便使它早日出齊……”

至今，我的書架上仍擺放著第二個版本的《冀中一日》。

第三個版本——與第二個版本時隔三年后的1962年7月23日，在多方面協助、支持下仍由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編印出版了《冀中一日》第三輯和第四輯的合訂本，原冀中軍區政治委員程子華寫了長篇題詞。這個版本，我曾在國家圖書館里翻閱過。

第四個版本——即2011年1月，由《冀中一日》再版編委會組織編輯，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這本書是根據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先后兩版（兩本）《冀中一日》，經過多次梳理和編校工作而完成的，實現了70年來《冀中一日》完整的合集版本。

這個合集版本，只對書中的繁體字、異體字改為簡化字，錯字、缺字做了修正；程子華政委的題詞一文雖然過去近50年，仍然排在合集的卷首；附錄中增添了有關冀中地區領導人和根據地軍民抗日活動的老照片和一些史料。

如此富有記載戰爭年代實況，謳歌抗日軍民精神風貌，為冀中抗日根據地記日記的大型征文集《冀中一日》，做到了“攝時代于一日，集世態于一書”，不愧是冀中的一頁“日記”。此書一問世就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

工農兵寫 寫工農兵

《冀中一日》合集共收入207篇文章，文章的所有作者無一不是普通的戰士、農民和抗日一線的愛國人士，這次寫作運動已經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經典。作品內容無不弘揚民族精神，記錄抗日戰爭中偉大人民的偉大行動。

《冀中一日》征文的群眾文學運動，影響巨大且深遠，從此提高了廣大群眾對文學的認識，對寫作的認識，對現實生活的認識，許多有才能的寫作者也由此被發現。作者中，不少人是文盲、半文盲，正如中共冀中區黨委關于《冀中一日》的通知中說：“下級同志不能寫稿者，可自述意思，發動文化水平較高的同志代為記錄，盡可能做到全黨同志寫文章者都寫稿?！彼哉魑闹幸欢僮种燎О炎值亩加?，字數最少的一篇文章《三十年不如兩個月》，6行158個字，作者是鄭××。在眾多署名中，有若干只署一個字的，如“衡”、“榮”、“鳳”、“平”、“綱”等等。還有一篇沒有作者署名。

當時，為了讓工農兵掌握寫作方法和規律，由冀中文建會印發了示范文章幾千份，啟發大家動手寫作。因為普及面廣泛，后來才知道我的家鄉安平縣還編了《安平一日》呢。很多學校、機關也開展了小規模的“一日”征文運動?！都街幸蝗铡氛魑拇罄顺敝?，冀中地區的文藝活動出現了新面貌、新形勢，令人鼓舞。

在殘酷的戰爭環境里，匯總、編輯30多萬字的征文稿件，并非容易的事情。當時集中了冀中地區40多名宣傳、文教干部用了幾個月功夫，從大量來稿中選出200多件，經謄寫人員刻蠟紙印成200部送領導人審看。當時印征文稿的紙是一種以麥稈為原料做成的又脆又硬的紙，經不起潮濕和折疊，加之不久冀中地區面臨日軍殘酷的“掃蕩”， 《冀中一日》的征文稿件就很難保存下來了。

那么，當今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冀中一日》合集本有什么意義呢？我認為有三點：一、傳播革命歷史，弘揚抗戰精神，讓后人懂得中華民族是在災難中成長起來的，新中國的成立來之不易。二、合集出版這些產生在戰爭年代的文章，對于回顧抗戰歷史，研討黨史、軍史、地方史均有重要的參閱價值，非常難得。三、通過閱讀這批在藝術上達到相當水準的文章，對于了解和研討戰爭年代的革命文藝的作用、地位和影響，特別是探知作者們貼近實際、反映生活的寫作運動提供了豐富的依據。

我們不忘《冀中一日》的精神，在新時期里，它將不斷激勵鼓舞人們努力奮進建設美好家園，直奔小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