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筱燕 楊廷君
摘 要:焦點句是語言中一種特殊的變式句。國內外學者從句法學、語用學、認知學等角度對其進行了多領域的研究。對其成句過程,存在著移位說和非移位說兩種基本的觀點。本研究從Chomsky的句法移位理論入手對英漢語中出現的各種焦點句進行分析,發現漢語焦點句雖然與英語焦點句有類似之處,但其語序更加靈活,移位更加復雜。而移位說對其中某些焦點句型缺乏普遍的解釋力。為了解釋這些現象,筆者提出了介詞語義合并假說。
關鍵詞:焦點句 句法移位理論 合并假說
一、引言
徐烈炯、潘海華(2005)曾提出“焦點是音系學、句法學、語義學、話語分析等語言學各個學科共同感興趣的問題,也是形式語言學、功能語言學等語言學各個學派共同感興趣的問題。”近年來,國內外學者分別從句法學、語義學、認知學等多個角度對焦點作了深入的研究。國外關于焦點問題的研究主要持兩方面的觀點:焦點移位說和非移位說。所謂焦點移位說,主要是指焦點邏輯形式移位(Focus LF Movement),即焦點會從原位移往句法上處于較高的一個位置。焦點非移位說主要有結構意義說、選項語義論、原位約束說等五類,這里不做詳細說明。在生成語法領域,很多學者認為所有的語言用合并方式構成的句子線性順序為“標志語+中心語+補足語”,即主動賓結構(SVO)。凡不是采用該語序的句子都是通過移位構成的。自Chomsky(1970)從語義方面研究焦點以來,已經有40多年了。他在語言理論的最簡方案(Minimalist Program)中對詞序問題進行了探討。
依據最簡方案的描述,“句法生成機制從詞庫(lexicon)取原料(Lexical Resources),通過句法操作連接生成,形成生成式(derivation),然后分別輸入語音形式(phonetic form)和邏輯形式(logical form)這兩個與外部的感覺和概念系統相連接的接口(interface)。”(轉引自周虹,2012)。在句法推導及語義表達過程的某一點處有拼讀(spell-out),與語音形式有關的特征會被送往語音形式,其余的特征則被送往邏輯形式。拼讀前的部分被稱為顯性部分(overt component);拼讀后通往語音形式的部分稱為音韻部分(phonological component),拼讀后通往邏輯形式的部分稱為隱性部分(covert component),顯性部分和隱性部分可合稱為核心運算(core computation)。該語言機制如下圖所示(鄧思穎,2000:141):
鄧思穎認為詞序(線性次序)在邏輯形式或核心運算的部分沒有扮演任何角色,因此詞序這種與語言外表形式有關的成分的表達應該局限在音韻部分之內。
相較之下,國內在這方面的研究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徐烈炯、潘海華),我們試圖用句法移位的理論對英漢語中的焦點句型進行分析和解釋,這里說的焦點句是狹義上的概念,主要指賓語前置后形成的句子。我們首先對量化詞提升以及在此基礎上產生的焦點邏輯形式移位理論進行概述,然后用具體的例證分析英漢焦點句的移位過程。研究發現Chomsky的移位說在解釋某些焦點句時存在著不足,本文試圖提出自己的假設。
二、焦點邏輯形式移位理論
在轉換-生成語法下,移位主要有中心語移位、疑問詞移位和限定性短語移位(其中包括量化詞提升等)。中心語移位和疑問詞移位發生在從D-結構向S-結構的推導過程中,屬于顯性移位(overt movement);而量化詞提升發生在S-結構以后,屬于隱性移位(covert movement),又被稱為抽象移位(abstract movement),該移位事實上是一種語義移位。Chomsky在研究中發現焦點移位與量化詞提升存在著很多相似點,即都發生了賓語移位至句首充當主題的現象,移動后都留下了語跡t,兩者都屬于隱性移位。在此基礎上,他在最簡方案中提出了焦點邏輯形式移位理論。
焦點成分移位之說最早見于Chomsky(1977),他認為所有焦點都帶焦點特征(focus-feature)。這類移位屬隱性移位,只發生在邏輯形式層面上。它和句法理論中的其他移位現象一樣,把焦點移到焦點敏感算子的附近,我們若在焦點的位置引入一個變量并對整個句子進行λ抽象,就可以得到句子的預設,即背景部分,然后與相關的算子和焦點部分結合起來就可以得出有關焦點句的語義表達式。“only,even,also”等具有量化意義的詞被稱為焦點算子(focus particles)。根據移位理論,焦點算子在邏輯式中必須提升至其量化域才能解釋其量化意義。如:
a.Sue only introduced Bill to John.
b.Only Bill λt(Sue introduced t to John).
句a經移位后得到句b,其中“Bill”為焦點,而抽象式λt(Sue introduced to John)為背景。
三、具體移位分析
在語言學習中,我們會發現這樣的句子:
(1)Beans,I hate.
(2)This room,you could have as the kitchen.
(3)That soup I found totally disgusting.
(4)老王我不認識。
(5)泰山我到過。
(6)一切辦法我都想過了。
在這些句子中,與動詞搭配的賓語都被移到了語句的開頭。經移位后的句子就被稱為焦點句(focal sentence)。我們以句(1)和句(4)為例,將其具體的移位過程用樹形圖表示如下:
(1)
(4)
從以上的移位中,我們發現英語和漢語的焦點算子移位具有一些共性。兩者的移位均不同于中心語移位,其移位的終點是[Spec,IP2]位置,該位置是在原來的IP1上通過嫁接形成的,換句話說,移位過程是從原來的主目語位置移動到了通過嫁接產生的非主目語位置。移動后的焦點算子對語跡起到約束作用,兩者存在統制關系,即“Beans”和“老王”分別統制t,整個IP2便是統制域。
在漢語中還存在著一些不完全移位現象,又稱分裂移位現象,如將“我買了三件白的襯衫。”這個句子進行移位,可以得到至少以下幾種情況:
(7)a.襯衫,我買了三件白的。
b.白的襯衫,我買了三件。
c.我襯衫買了三件白的。
d.我白的襯衫買了三件。
通過對以上分裂移位的情況進行分析,我們發現與英語相比,漢語的語序較靈活,移位的隨意性較大,既可以只移動賓語中的一個核心名詞,也可以把部分形容詞等修飾成分和名詞一起進行移位;既可以將其移到句首,也就是主語的前面,也可以移到主語的后面。而英語中則不存在將賓語移位到主語后面的這種移位情況,如:
(8)a.我不喜歡語言學。
a.I dont like linguistics.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漢語語序較靈活,可以出現分裂移位現象,但是其移位還是需要遵循一定的條件,受到一定約束的,比如以下例句就不成立:
e.*三件襯衫,我買了白的。
句e移位時跳過了中間的修飾語“白的”,這種跨越式的移位是不成立的。
另外,我們還發現,以下幾種情況的移位也是不成立的(沈陽,2001:21)。
1.分裂前移成分語義范圍小于留在動詞后的成分,如:
(9)a.我們后天早上八點在校門口見。
b.后天早上,我們八點在校門口見。
c.*八點,我們后天早上在校門口見。
2.并列名詞結構中的任何成分不得移出,如:
(10)a.小王買了兩本書和一本詞典。
b.*一本詞典,小王買了兩本書和。
3.領屬性賓語的名詞不得移出,如:
(11)a.這個人開走了李四的車。
b.*車,這個人開走了李四的。
4.成語、習語等的限制,如:
(12)a.在這件事上,她絞盡腦汁。
b.*在這件事上,腦汁她絞盡。
事實上,在對漢語的移位現象進行研究時,語言學者們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分歧,主要可以歸納為以下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句首的焦點即主題是由移位得來的(如Huang,1982、1987、1991;Shi,1992;Ning,1993;Huang & Li,1996等);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這不是由移位得來的(如Xu & Langendoen,1985;Xu,1986;Liu,1986;Jiang,1990;Huang,1992;徐烈炯,1994等)。這與國外在研究焦點問題時存在的分歧相似。以Huang(1982)為代表的第一種觀點認為漢語和英語中的“主題化(topicalization)”現象并無二致。Huang甚至提出,可以用英語的生成結構來看待和分析漢語的主題結構。他還提出,這兩種結構在移位生成的過程中受到了相同的制約,移位后所形成的語跡(trace)在語義方面也受到相同的制約,而所留下的語跡上的空位就相當于邏輯式中的變項(variable)。如果這一理論成立,那么下面a中的句子可以通過賓語位移位而分別形成b中的句子,移位后的焦點句一定會在相應的賓語位留下可移回去的空位,也就是留下語跡t。
(13)a.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冰淇淋了。
b.冰淇淋,我小時候最喜歡吃t了。
(14)a.我忘記打電話了。
b.電話,我忘記打t了。
但是,假如在句子中找不出可以移出來的空位,移位如何發生呢?我們來看下面幾個句子:
(15)a.The lottery,I dont have any luck.
b.文學作品他最愛看小說。
c.水果她最喜歡蘋果。
例句中,像“the lottery”“文學作品”和“水果”均不能移回賓語位,因為該位置已經被“luck”“小說”和“蘋果”占據了。前文提到的移位現象不能對這些句子作出合理的解釋。
再比如我們經常還會用到下面的幾個句子:
(16)a.冰淇淋呢,我小時候最喜歡吃了。
b.*我小時候最喜歡吃冰淇淋呢了。
a.電話呀,我忘記打了。
b.*我忘記打電話呀了。
以上(16)a中的焦點算子后面出現了“呢”“呀”這些語氣詞,我們可以把它們看成是有標記的焦點句。如果我們將其中的焦點算子移回賓語位,會發現句b是不符合語言習慣的。這說明,移位理論并不能解釋所有的焦點句,因此,另一些學者對移位說持否定的態度。他們認為,焦點句的形成不一定是移位的結果。
Chomsky移位理論對于焦點句的解釋存在的最大問題是移位理論與其在探討移位問題時曾提出的“移位島”現象(islands for movement)相矛盾,我們來看下面的例子:
(17)
如果用生成語法下的移位理論來分析,t是由“冰淇淋”發生移位后留下的語跡,兩者屬于同指關系。而Chomsky在探討移位問題時曾提出“移位島”現象,就像一個重要的軍事島嶼上的物品不得隨便帶出島外一樣,移位島上的任何成分禁止外移(溫賓利,2002:239)。Chomsky的焦點邏輯形式移位理論的基點是焦點移位與量詞移位和wh-移位相似。既然量詞移位和wh-移位均受句法孤島條件所限,焦點移位也應受此限制。而以上例句中括號內的部分分別充當關系從句和句子主語,按照生成理論下的移位說,例句均違反了孤島條件,而移位后的句子成立就表明了移位說的解釋力存在局限。Wold在對焦點移位現象進行分析時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認為焦點移位有違一般算子的移位原則。
四、合并假設
對于無法用移位理論來解釋的這些焦點句,我們認為可以從“合并(merge)”的角度來解釋這一現象。因為“移位”是一種不得已的手段(last resort),能合并就不移動(merge than move)(Chomsky,1995)。我們認為,這些焦點句都存在介詞結構被焦點吸收的現象,其“在……方面”或“就……而言”的語義隨之發生了合并。語義合并是指單個語言形式及其外圍成分包含多個語言形式合成的語義。高莉(2010:138)在對運動動詞的語義研究時就發現了語義合并現象,如“I boxed the apples.”這里“box”表示“把……裝進盒子里”,同時包容了動作、場景和路徑。另外,學者在漢語方所框式介詞的研究中也發現存在著語義合并(李紅梅、曹志希,2008:89)。如“(在)教室里有30個學生。”這里的“在”在漢語的語言習慣中是不出現的。這些研究都為我們提出的合并假設提供了參考依據。
基于這個假設,我們不妨將上面提到的無法用移位理論來解釋的幾個典型焦點句改寫為:
(18)a.(要說)冰淇淋呢,我小時候最喜歡吃了。
b.(In terms of)the lottery,I dont have any luck.(在博彩方面,我運氣很不好。)
c.(在)文學作品(中),他最愛看小說。
d.(至于)冰淇淋,一下子吃三個的人并不多。
我們看到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語義上,都能用合并的假設進行解釋。由于人們在語言的日常使用中,對于這些句子的語義已經非常熟悉,基于語言的經濟原則,這些介詞的語義逐漸弱化,最終附著在名詞短語上,而在形式上被省略掉了。盡管這種假設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來論證。
五、結語
對于焦點句的研究,目前主要有兩種觀點:生成句法理論框架下的移位說和在語義、認知等視角下的非移位說。Chomsky認為句子結構有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之分,而漢語和英語的深層結構都屬于主動賓結構,所以焦點句顯然是通過移位的方式生成的。本研究通過對英漢語焦點句的具體語料進行移位分析,發現漢語焦點句與英語焦點句相比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其語序更加靈活,移位情況更加復雜,突出的表現為分裂移位現象。本文還探討了出現這種現象的限制條件,即語義范圍限制、并列結構限制、領屬結構限制、成語結構限制等。Chomsky的移位說在解釋某些焦點句時缺乏解釋力,其突出表現為:最簡方案下的焦點邏輯形式移位理論與其提出的移位島理論相違背。為了對這些現象作出解釋,筆者提出了義項合并的假設,即介詞結構被焦點吸收,沒有在語言外形上表現出來。希望本研究能為今后焦點句的研究帶來一些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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