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17歲的你

文 _ 陽璐

寫給17歲的你

文 _ 陽璐

便利貼女孩

“麻煩給我帶一杯咖啡過來。”

“我也要，幫我加點糖。”

“我也要……”

你站起來準備去茶水間給自己沖一杯咖啡提神，你不明白自己怎么一站起來就被這么多人“麻煩”了。當然，這種“麻煩”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以前你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里陳喬恩扮演的“便利貼女孩”，總覺得編劇實在是太夸張了。直到你踏入社會，進入這個公司做了實習生，你才發現編劇沒有夸張而是美化，現實往往更像你現在手中咖啡的顏色，除了黑還是黑。

暫時就叫你“便利貼女孩”好了。你替眾人完成雜事以后，又干了什么？是不是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寫起了你擅長的策劃？

我看見你在心里冷笑了一聲，眼神明晃晃地顯示著“別逗了”。這個辦公室哪有你的辦公桌，一個實習生又怎么能參與到策劃活動中去。我看見你的手在來回不停地搓，我知道今天是你實習期的最后一天，能不能轉正就在今天。

一個穿著12厘米高跟鞋的女人，搖曳生姿地走到你的面前。她是來通知你老板有請的。你急急忙忙地跟在這個女人的后面。你們的身高差不多，你只穿著7厘米的高跟鞋，但是你好像跟不上她的步伐似的，你的模樣甚至很像一只烏龜。我想，等你出來，我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你。

你沒讓我等多久，不一會兒你就低著頭走了出來。你一言不發地低頭收拾著自己寥寥可數的東西，然后走出了那棟公司大樓，并且將那幾樣東西丟進了垃圾箱。

你頹廢地坐在租來的房間的床上。“來，慶祝我第11次被用人單位拋棄。”這是這么長的時間里，你說的第一句話。

“理由？”現在這種情況，我變得比你還惜字如金。

你將頭一仰，躺在床上。“第11次，寫給17歲的你你很優秀，但是不適合我們公司。”你的陰陽怪氣讓我很想笑，我想象不出那些所謂的老板坐在你面前用這種腔調跟你說話時是什么場景。如果是我，一定會表現得極為瀟灑，拍拍屁股說一句：“謝謝你沒有耽誤姐的大好青春！”

我像過去10次一樣躺在你身邊，摟著你的肩膀跟你說：“此處不留姐，自有留姐處。”我以為你會像過去一樣來上一句：“就是，他不要姐，是他沒眼光，總有一天他會追悔莫及。”可是你沒有，你將頭埋在枕頭里。“我累了。”你的聲音里有隱約的哭腔。

我從你身邊爬起來，將門輕輕關好。我想，哭過一場便會好了。

可是，新的一天，你沒有邁出臥室一步。我敲門讓你出來吃飯，你甚至怒氣沖沖地讓我別打擾你。

晚上，你頂著熊貓眼打開了房門，手里拿著一個紙盒，目不斜視地走進廚房。我看見你戀戀不舍地將紙盒里的碎紙全都扔進垃圾桶，然后又徑直走回了臥室。

我蹲下身，對你拋棄的紙片進行緊急搶救。那些都是你通宵達旦趕出來的策劃，是你在無數個夜晚趴在那小小的臺燈下敲打出來的心血。我知道想要重新開始就要狠心跟過去告別，就要斬釘截鐵、冷漠無情地推翻過去的肯定。可是我也執拗地認為過去的痕跡不會因為毀滅而消失，想要更好的未來必須要尊重過去。

你的門并沒有上鎖，透過門縫我看見你蹲在地上，認真地盯著一張紙。我躡手躡腳走到你的身后，瞥見你盯著的那張已經變黃的紙是高二那年你沒有寄出去的“新概念作文大賽”的報名表。我一掌打在你的后背：“出來吃飯。”你用衣袖擦了擦眼，跟在我身后。

你安靜地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將菜咀嚼。我看了看你，心想上次見你這個樣子是在兩個月以前，那時你一直迷戀的同事牽著那位搔首弄姿的女秘書跟你迎面相逢。之后，你就像現在的你。你的這場暗戀在女秘書主動追求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陪我出去散散步吧。”對于你突然的邀約，我欣然答應。

我們有著同樣的習慣，就是心里藏著秘密的時候，走路會低著頭踢著腳邊的碎石子。現在的我們又是這樣，我們的心里都有秘密。

你站在路燈下，突然回過頭朝我微笑：“你還記得17歲那年的我嗎？”

17歲

我怎么可能不記得17歲的你，因為你是那樣的朝氣蓬勃。

“我喜歡你，麻煩你把手機號告訴我。當然，你不告訴我，我也已經知道了。”

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一群愛笑愛鬧的高中生對某個玩游戲輸了的人的懲罰，只要當時在場，就一定能夠讀到女生眼中的認真。

被表白的男生被這熱情的攻勢嚇得落荒而逃，而女生卻雙手叉腰嚷嚷著男生更詳細的個人信息，以及在每一條信息之前的“我喜歡你”。

這個女追男的愛情故事自然像流言一樣擴散在青春浮動的校園里，而身為當事人，你卻沒有一點覺悟，仍然我行我素。可是高中不像大學那么開明，很快你就被通知“班主任有請”，在大家幸災樂禍的眼光中，你昂首挺胸地走進了那間辦公室。

凡有過經歷的人都知道班主任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心理戰術的人，談話的開始是班主任詢問班上最近的情況。作為班長，你的回答有板有眼。然后，班主任就該直擊靶心了：“老師聽說你今天在公共場合向一個男生表白了。”這樣的情況，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老師見狀，也只好進行談話的最后一步—語重心長地囑咐，有著慈母般的關心，也有著嚴父般的權威。

回到教室，你拿出最近的班級規劃，又認真地將它們細化。你靠著這些規劃，贏得每年的評優評先名額，讓自己在老師那里留下好的印象，讓所有人羨慕。你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是最優秀的。”不過這也是事實，你不僅班干部做得風生水起，而且文、體、娛樣樣拔尖。

好學生自然受老師庇護，所以作為那次在食堂門口抗議飯菜難以下咽活動的組織者之一，你只是被校長約去談話，而沒有像其他組織者一樣被給予留校察看的處分；所以那次在課堂上公開表達對任課老師的不滿，你不僅沒有受到任課老師和班主任的批評，還被要求去收集大家對任課老師的建議。你為同學發聲，可是不是每一個同學都會對此心懷感激，他們更多的是嫉妒，他們無法超越，就只能惡意中傷。還好，“我是最優秀的”一直支撐著你，鼓勵著你。

成長是一場孤獨的冒險

想起那些中傷的話，我不禁看了看你：“鄉里娃娃，這些你17歲的事情我有沒有記錯？”

你聽到“鄉里娃娃”這個久違的稱呼也笑起來了：“其實，她們說得對，我那時一直認為紅配綠是花枝招展，卻不料艷俗也因此如影隨形。我愛的平底鞋在當時很適宜，卻讓人有‘后遺癥’。當然，現在的我也好不到哪兒去。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羨慕女秘書，她的纖瘦符合當今的審美標準，還有我永遠駕馭不了的高跟鞋，我也希望有一天能穿著它像女秘書一樣健步如飛。”

你的沮喪已經很明顯了，我拉著你坐在路燈下的木椅上：“如果時光倒流，你想對17歲的自己說什么？”

“對不起，我再也找不回那時的勇氣了，有喜歡的人卻止步不前，害怕配不上；謝謝，在那時我是自己喜歡的勇敢的自己；如果可以，我想我會聽從班主任那語重心長的話，好好讀書，因為這個社會最先了解的是你的文憑；我會將那張報名表寄出去，多幾張獎狀，也可以證明我有一技之長；如果可以，我要跟自己說，你其實沒有那么優秀，這個世界天外有天；我想在那時就學會化妝，穿高跟鞋，這些能讓我看上去更賞心悅目。”

你淚眼婆娑地看著我：“感謝在這黑夜里，還有你陪著我，可是成長是一場孤獨的冒險，17歲的‘我’不適合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我的棱角早已被這個世界磨平，我能做的只能是適應。所以，17歲的‘我’，再見！”

我感覺到自己慢慢消失。忘了說為什么我們會如此了解彼此，因為我就是17歲的你。再見，我最親愛的你。愿成長的痛與樂會使你成為更好的自己，但是我永遠是你不可磨滅的一部分，即使我再不成熟，我也是你成長大樹的枝蔓。

作者在又一次的職場失意中回想到了自己青春、叛逆的17歲的高中生活。在詮釋自己成長心路的同時，寫出了年輕人獨有的不屈，以及最終與社會接軌時受到的沖擊。當年的沖勁、叛逆漸漸被時光磨平，變得“成熟”，此謂最常見的人生狀態。

—王海鸰（著名作家、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