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為人先學為人師行為世范

摘要： 中國科學院院士楊叔子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機械工程專業科學家，也是高等教育管理方面的杰出專家，從事教育工作近60載，不僅發表了數百篇科學技術論文和教育管理類論文，還發表了上千篇詩詞、散文、序函類文章，是我國大學文化素質教育的首倡者和有力推動者之一。欣聞楊院士今年80華誕之際，由楊院士的數十名弟子選編的《楊叔子檻外詩文選》、《楊叔子教育雛論選》、《楊叔子科技論文選》、《楊叔子散文序函類文選》四種文集由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全部出齊。江蘇大學雜志社社長帶領本刊編輯趁赴武昌開會之際，特約請楊院士就其文集中所涉及的有關問題進行了訪談。訪談中楊院士對青年學者教育的核心思想、培養德才兼備的研究生、進行通識教育與文化素質教育中的教師職責、青年教師師德建設等問題進行了精辟的講解。楊院士指出，高校要構建適合青年教師成長、發展的良好環境，營造一種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氛圍，青年教師也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德為人先，學為人師，行為世范。

關鍵詞： 楊叔子；訪談錄；師德建設；人文精神；大學文化

中圖分類號： G640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3-8381（2013）05-0001-04

2013年4月的一天早晨，我們來到華中科技大學校園，滿目蔥蘢，細雨霏霏。沿著寬闊的林蔭大道，在華中科技大學覃美瓊博士（本刊特約記者）的引領下，我們一行四人如約走向院士辦公室，楊叔子院士正端坐在他的辦公桌前，認真地閱讀涂又光教授的名著《高等教育史論》。看到我們，楊院士非常高興，起身相迎，像久別的老朋友一樣談笑風生，合影留念。楊院士是本刊編委會第一任主任，現在的名譽主任，對本刊的成長進步給予了大力支持和幫助。我們向楊院士道明來意，祝賀他的文集圓滿出齊。楊院士向我們饋贈了他的全套文集，并熱情地為大家一一親筆題名，楊院士圍繞著他的幾本文集，就我們所關心的一些問題，侃侃而談。

一、 對青年學者教育的核心思想

陳：您在《楊叔子教育雛論選》中有多篇文章談到，對青年學者的培養教育中要始終重視人文精神和傳統文化的教育，您認為這種教育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楊：我認為人文精神和傳統文化教育的核心就是要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使人的道德倫理觀念和行為規范與人類、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利益相一致。人文教育與科學教育相輔相成，它們的交融是一種使人具備健全人格的教育。正像愛因斯坦所言，“不管時代的潮流與社會的風尚怎樣，人總會憑著自己的高貴品質，超越時代與社會，走自己的正確道路”，這一品質就是人的道德人格。現在的青年教師、青年學生一定要樹立對國家對民族的高度責任感，繼承我們民族優秀的人文精神與優秀的傳統文化并與時俱進。我在文選的幾篇文章中都引用了名人名言：“第一流人物對時代和歷史進程的意義，在其道德品質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方面更重要。”^[1]12作為教育工作者遵守的基本道德規范就是作為一個中國公民的人格標準：愛國守法，明禮誠信，團結友愛，勤儉自強，敬業奉獻。作為一名教師就是要愛校如家，愛生如子，愛專業如命。

我從小就是在中華民族優秀文化熏陶下長大的，也是在我國人民革命斗爭傳統的洗禮下成長起來的。從1956年在原華中理工大學做一名青年教師起，我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難，都靠堅定的理想信念支撐，報效國家，為人民服務。在工作中、生活中和同志們的交往中，努力做到以德為先、克己奉公、尊重別人、依靠集體。古語講的好：“大木百旬，根基深也；滄海百仞，眾流成也；淵至達洞，累學之功也！”別人問我，聽說你們夫婦倆在食堂吃了30年，有無此事？我講，確有此事。我正是以水滴石穿與時間賽跑的精神，一天當兩天用，努力學習新知識，把機械工程同控制論、信息論、系統論等結合起來，著重同計算機技術、信息技術、微電子技術、網絡技術等前沿領域的知識相融合，進行交叉研究。在先進制造、設備診斷、無損檢測、信息處理等方面與合作者一起，攻克了一個個難關，有所創新、有所貢獻。先后榮獲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發明獎、省部級科技獎20余項，專利5項。在國內外發表學術論文過千篇，出版專著教材14種，獲國家級、省部級教學、圖書重要獎勵10余項。指導的研究生中，已有百余人獲博士學位，博士后已有10余人出站^[2]。1980年被破格晉升為教授，1991年增選為中科院院士。1992年擔任原華中理工大學校長，1997和2002年分別被選為中共十五大、十六大代表，并在1998年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這些時間節點是我從一名青年教師成長為中科院院士并繼續不斷有所作為的道路上的關鍵標志，也是黨和人民對我的信任和鼓勵。

二、 要培養德才兼備的研究生

陳：您不僅在走過的道路上灑滿了汗水和心血，也收獲了桃李滿天下，這不僅得益于祖國人民的培養也包含了您從未放棄的人文精神、文化修養，您是怎樣培養您的研究生使他們做到把人文精神和科學精神完美結合，成為具有創新精神的青年學者的呢？

楊：我現在年齡大了，不能像從前管的那么具體。但對研究生要求的底線是誠實做學問，不能作假，不能抄襲；做學問，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我認為現在研究生培養的規模可以再擴大些，但前提是質量不能降低。要提高研究生的培養質量，要從兩方面入手，一是德才兼備，所培養的人既不能缺德也不能無才，這里邊還是德字為先，像最近有報道講研究生投毒、殺害室友的事情，就很令人痛心疾首！道德的養成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人文精神的陶冶要始終不能松懈；二是順天致性，因材施教，我們既要保證培養人才的整體質量，也要因材施教，根據學生的特長來制定不同的培養方案，比如對有一定理論研究功底的學生，可以為他選擇理論性較強的研究課題；而對來自實際工作單位有較強動手能力的學生，就可以指導他做實踐性要求較強的課題。這樣，可以造就一批卓越人才。目前，教育部正在實施的“卓越人才”培養方案和推行的“協同創新計劃”，就是提倡產學研協同創新，不失為培養創新人才的一種有益的嘗試，關鍵是運行中的體制與機制問題。再有就是，研究生導師的選拔和培養問題，研究生導師不僅要在業務研究上引領學生，會教書，更要在道德品質方面教育學生，會育人。要想培養出真正優秀的創新人才，導師的作用很關鍵，導師要為人師表，言傳身教，嚴師出高徒。不能不看到，當前社會正處于急劇轉型并迅速發展的歷史階段，各種價值觀和思想潮流都會沖擊校園，表現在有些人在做學問上有急功近利，巧取鉆營的現象。古人云：“道之未聞，業之未精，有惑不能解，則非師也。”所以，一個優秀的教師，不僅要懂得遵守學術規范、傳播文化知識，還應學會用好的方法創造性地傳播文化知識。要做到后者，只能靠那些品德高尚、高層次、高水平的師資人才。這樣的教師才會把人文精神貫穿到科學教育中去。比如，我在講控制工程的關鍵技術“反饋”時，就對比人類的思維過程，講到“產品的情況是系統的輸出，那么就像人的表現，是個輸出，這個輸出通過人的感覺器官或檢測裝置作用在人腦或計算機上，在同外界的需求和指令作比較，看看產品的情況是否符合需求和指令之后，如有差異就會產生一個信號作用于手、機器或加工設備上，調整對其加工對象的作用，使加工對象一步步地成為所需求的產品”。人輸出的表現與自己的要求作比對，即“反省”、“反思”，如果有差異，就要根據得到的信息進行改變，一直到表現符合要求。哲學家講得多么好，“反省”是人類最高的智慧，孔夫子的接班人曾子就主張“吾日三省吾身”。這樣的講解，不僅使學生通俗易懂，也可以提高他們理解學習、思考、實踐三者關系的重要性。俗語說：“師者，人之模范。”教師應注意自身的修養，把做人與育人統一起來，以大方得體的儀表、端莊穩重的舉止、親切和藹的態度、文明禮貌的語言，去熱愛學生、示范于學生，最終達到為人師表，教書又育人的目的。

三、 教師的職責是“教化”、“示范”、“養成”

陳：目前高校開展的通識教育與您一貫倡導的大學文化素質教育有什么區別，在目的上有哪些不同？您認為在通識教育和人文素質教育中，青年教師的素質還有哪些方面需要提高？搞好大學生的文化素質教育，教師應承擔哪些職責？

楊：我認為“通識教育”的提法是從西方高校引進的概念，識者就是知識，立足于知識，很多方面值得我們學習。我們開展的“大學文化素質教育”是全面素質教育的切入點、突破口，這一教育立足于文化，知識是文化的載體，當然十分重要，但不是文化的全部。我在2007年第6期《高等教育研究》上發表了《文化素質教育與通識教育之比較》一文^[3]，此前，我在香港中文大學有關通識教育的刊物上就做過類似的比較，至今我的觀點仍然如此。大學文化素質教育的目的就像科學教育的奠基人德國教育家洪堡所說：“大學的真正成就應該在于使學生有可能，或者說，他迫使學生至少在他的一生當中有一段時間完全獻身于不含任何目的的科學，從而也就獻身于他個人道德與精神上的完善。”洪堡的論述與《大學》的論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4]何其吻合！

在文化素質教育中，教師的責任十分重要，教師要承擔“教化”、“示范”、“養成”的任務，即在人文課程、科學課程中貫穿人文精神與科學精神，像馬克思所說：“教育一方面是提高生產力的手段，另外一方面是造就全面發展人的唯一途徑。”^[1]17從示范層面來講，教師的人文修養和文化素質也需要不斷提高，尤其是近年來理工科院校的青年教師比例在不斷增加，這些教師大多是在“應試教育”中成長起來的，成長環境中人文陶冶不足、專業教育過窄、學術視野和學術基礎不寬、功利化導向過強，這都會導致教師在有關方面做得不足，從而使教師對學生的示范作用減弱，所以，對青年教師的人文素質培養和提高也是亟須的。所謂“養成”是指對大學生行為規范的制度構建，像有些大學在食堂就餐時規定：開展“光盤”運動，不能浪費糧食。這樣細化在生活中的規矩也是一種良好習慣的養成教育。

我們在引進西方大學的“通識教育”觀念時，不能片面理解為開設了相關課程就是進行了通識教育，要結合中國的國情，將本土文化中優秀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傳承和發揚下去，在整個教育教學過程中，以提高人的全面素質和人文修養為旨歸。其實，我國不少高校的“通識教育”就是如此，已非境外的“通識教育”了，而是中國化的“通識教育”，而這是同文化素質教育相通的了。

四、 要重視青年教師的師德建設

陳：目前，40歲以下青年教師占高校專任教師六成以上，他們與學生年齡接近、溝通互動較多，對學生思想行為影響很大。但是，也存在著少數青年教師政治信仰迷茫、理想信念模糊、職業情感與職業道德淡化、服務意識不強，個別教師言行失范、不能為人師表的問題。針對當前存在的一些問題，您認為如何搞好青年教師的師德建設，如何引導高校青年教師自覺抵制急功近利、心浮氣躁的傾向，志存高遠，不慕虛名，靜下心來傾心育人、專心治學呢？

楊：現在我國青年教師整體文化素質和專業素質都是好的，無論是留學博士還是本土的博士，能夠立志報效祖國、投身我國的高等教育事業，這都是值得肯定的。現在的教育評價制度導致青年教師生活壓力和精神壓力較大，產生了一些問題，是可以理解的。關鍵是要構建適合青年教師發展、成長的良好環境，營造一種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氛圍，就拿華中科技大學來講，我校南三樓是學校行政樓，每位校領導（包括書記、校長）每人房間面積僅20余平方米，還不如我校一般院系領導的辦公室大，幾十年都是如此，表現了領導廉潔自律風氣的傳承，使廣大教師內心比較敬佩。學校非常重視青年教師工作，每年節省出經費用于青年教師的培養，選派他們出國訪問交流，開展創新研究生導師培訓工作，青年教師們“從要我培訓到我要培訓”。經常舉辦各種學習交流活動，營造了青年教師奮發向上的治學和工作環境。

從我個人來講，1981我作為湖北省最年輕的教授被派到美國去做高級訪問學者，當時我的工資每月75元人民幣，當訪問期滿要回國時，有人問我：“這么低的工資，那么差的研究條件，為什么要回國？”我反問：“為什么不回國？”在我們這輩人心中，出國學本領、回國搞建設，理應如此。其中主要出于對祖國、對學校的感恩與回報。我們現在要為青年教師營造做學問的良好氛圍，首先，就是開展人文教育，使其樹立對國家對民族的高度責任感。青年教師要做到對學生進行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教育，就要首先自己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其次也要關心青年教師的生活和工作條件，盡最大努力為他們創造安居樂業的環境，使他們沒有后顧之憂，全心投入教學科研工作。

你們鎮江的焦山上有個古跡，是大學者鄭板橋讀書的地方，那里有一副對聯，上聯是：“刪繁就簡三秋樹”，下聯是“領異標新二月花”，我感到寫得非常好、非常有哲理。“刪繁就簡”就是丟掉枝節，抓住事物本質的東西，那么，我們青年教師的成長也要抓主流的東西，就是樹立愛國主義思想，要熱愛歷史悠久的中華民族，熱愛自己所從事的高等教育事業，把教書育人作為自己的立身之本。“三秋樹”就是晚秋的樹，只有經得住考驗的樹葉，晚秋了還留在樹上，是樹的精華。“領異標新二月花”，是指一年里二月的花最先開放，敢于求異立新。所以，青年教師在教學科研中也要勇于創新，并以創新的精神引領學生，啟發學生，成為學生成長的標桿。清華大學歸國青年學者施一公放棄了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終身教授的優厚待遇回國創業，取得了非常輝煌的成果。北京大學青年歸國學者饒毅也是這樣，還可以舉出許多例子！這說明青年學者在祖國的土地上只要立志成才，同樣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來，甚至一番更大的事業來，因為這里有他們的根。

青年教師一是要努力修養自己的道德，有高尚的品格，成為教育學生的楷模；二是要努力做好學問，有充足的知識和強大的能力來教導學生。當然，這一切就是要努力樹立自己的良好形象，規范自己的言行，為學生做個“德才兼備，以德為先”的典范。“師者，傳道、授業、解惑”，這覆蓋了一個人從開蒙到就業的成長過程。教師應在傳授知識的基礎上，啟迪思維、教授方法、升華精神，將對學生的愛心轉化為責任，責任感的深處是精神追求、價值取向、人生意義。個人的人生價值是在實踐集體利益的事業中實現的，既然我們選擇了教師這個職業，就應當用生命打造育人的豐碑。王夫之講得十分深刻：“躬行為啟化之源”。要與學生建立深厚的感情，躬行在先是關鍵。

我常講：“我所取得的進步，我所做出的貢獻，我所獲得的榮譽，無不沉淀著我的學生的辛勤勞動與珍貴心血。”我的學生則說：“我們今天能有思路，有奔頭，挑大梁，做貢獻，無不凝聚著先生道德文章的深刻影響。”^[5]學生無時不在我的心頭，我也深深地影響著一代代學生的成長。我認為，師生間的這種真情實感是教師職業的最高追求……

和煦的陽光透過紗窗灑滿楊院士的辦公桌，厚重的一摞文集泛起陣陣書香。不知不覺和楊院士暢談已近中午時分，老人精神矍鑠，神采飛揚，詩詞典故信手拈來，諄諄教誨如春風化雨。

不是我們怕影響到院士的休息，真舍不得離開他的辦公室；聽著他爽朗的談笑、詼諧的比喻，真是上了人生的一堂大課，將使我們受益終身。德為人先、學為人師、行為世范不僅是楊院士六十載教書育人的真實寫照，也是他老人家對全國青年教師的殷切希望！

（本文已經楊叔子院士審閱，同意發表。）

參考文獻

[1]楊叔子.繼承傳統，面向未來，加強人文素質教育[M]//楊叔子.楊叔子教育雛論選，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2.

[2]曹素華，耿俊偉.楊叔子：杰出科學家的人文情懷[J].教育，2007（2）：1819.

[3]楊叔子.文化素質教育與通識教育之比較[M]//楊叔子.楊叔子教育雛論選，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2：96108.

[4]楊叔子.相互滲透協調發展——談正確認識科技與人文的關系[M]//楊叔子.楊叔子教育雛論選，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2：176182.

[5]楊叔子.后記[M]//楊叔子.楊叔子散文序函類文選（下），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2：507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