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部同仁開會,讓我說說“夢想”和“奇跡”,似乎在暗示我:有了“夢想”,才會產(chǎn)生“奇跡”。對此,我不大以為然。
“奇跡”一詞始見于晉代陸士衡所作的《漢高祖功臣頌》,文章洋洋灑灑贊美了漢初三十一名“定天下安社稷者”,其中有十六個字是:“無知叡敏,獨昭奇跡。察侔蕭相,貺同師錫。”大意是夸魏無知推薦了謀士陳平,堪稱奇跡,其慧眼卓識可以與舉薦韓信的蕭何相媲美。
《漢書》記載:劉邦封賞陳平時,陳平辭謝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沒有魏無知,我怎么能入朝為官呢?”漢高祖說:“像先生您這樣可以說是不忘本了。”于是,魏無知也得到了賞賜。
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大家聽,他們大都認為“奇跡”有三,—是魏無知識賢薦賢;二是劉邦知人善用;三是陳平知恩感恩。無論在古代或當代,這都算得上“奇跡”!
我比較固執(zhí),不相信這是“奇跡”。沒有昨日的因,怎么會有今天的果?“奇跡”這個詞大概只有歌功頌德時才用得到吧?我寧愿相信一切都是因緣,“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韓信、陳平都曾經(jīng)是項羽的部下,彼時沒有遇到伯樂,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過人之處;項羽手下有范增這樣杰出的人才,卻做不到彼此信賴,至于知恩、感恩更不要談了。項羽的悲劇是個人因緣造成的,并不是他沒有夢。“地球人都知道”,想當初楚霸王和劉邦,絕對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換言之,假如真有“奇跡”,其產(chǎn)生也不會單純依賴于“夢想”。在我看來,有三種人特別愛說夢想,第一是詩人,浪漫多情,比如司馬相如的《長門賦》:“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其次是出家人,比如《心經(jīng)》:“遠離顛倒夢想”;再就是年輕人,比如何其芳的詩——又是詩:“對于生活我又充滿了夢想,充滿了渴望。”
或者叫懷想、或者叫妄想、或者叫理想,總之,都近義于“夢想”。我不清楚經(jīng)常“夢周公”的孔夫子是不是相信“奇跡”,反正他“不語匿力亂神”。我不相信“奇跡”,恰恰是因為有些人的夢太多,想法太多。
按照現(xiàn)在的解釋:夢是人在睡眠時,身體內(nèi)外各種刺激或殘留在大腦里的外界刺激引起的景象活動。
按照過去的定義:“夢”,不明也。“不明”沒關(guān)系,幾千年前我們就有官方版的《周禮·春官·占夢》,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兇,還有流傳至今的草根版《周公解夢》,這些都早于西方的弗洛伊德著的《夢的解析》。其實,古人比現(xiàn)代人更喜歡說夢,懷孕得子說“燕夢徵蘭”,求賢若渴說“商夢懷人”,從事文學(xué)說“青管夢”,從事音樂說“鈞天夢”,儒家說“夢兩楹”,道家說“夢蝴蝶”,佛家則說“夢幻泡影”……
據(jù)《金剛經(jīng)》記載:當年釋迦牟尼在舍衛(wèi)國說法,他告訴須菩提:“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我將對“此經(jīng)乃至四句偈等”的認知,請柏林禪寺的明海大和尚印可:“‘一切有為法’,也可以理解為‘一切’的‘有’方為‘法’,‘法’既不是‘空’,也不是‘無’。然而,‘一切’的‘有’都會消失,‘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一切都是都會過去的,大可不必去執(zhí)著于奇跡夢想,大可不必執(zhí)著于快樂煩惱……”
明海大和尚含笑合十:“居士所言有道理。”
這一刻,忽然又念及此事,頓悟:曉曉不休于“奇跡”和“夢想”,我是不是太執(zhí)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