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畫最怕的就是畫得特別熟
學寫作的人都知道:“愛情故事都差不多,但是寫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誰寫很重要?!彼囆g創(chuàng)作也是一樣,前人沒有畫過的東西非常有限,能否在一眾藝術家中凸顯出來,關鍵在于有沒有找對方法。
彭薇的作品很有趣,雖然畫的是國畫,但絕不是想象中的那種:她看天氣、挑地域,而決定要不要畫“石頭”、要畫怎么樣的“石頭”;她在特殊材質(zhì)的紙上,用摸索出來的方法畫衣服,達到近乎不可能完成的效果;她把宣紙一層一層地糊在塑料模特的身上,將古畫里的元素“乾坤大挪移”,花、草、烏、獸都拆散了,按照自己的喜好擺放,畫在“紙糊女體”上;她用中國畫的常用畫布絹,縫制成35碼的女鞋,然后戲仿《春宮圖》等描繪男女情愫的古畫,縫在鞋底……先不說彭薇從小學畫、造詣頗深,僅是從“特別”這點來說,就已經(jīng)很成功。
陳丹青曾如此評價彭薇的裝置作品“理論上,屬于雕塑;觀念上,具有曖昧的裝置意識;事實上,仍在宣紙上畫畫;效果上,則繪畫的觀賞此時取決于一尊雕塑,又在雕塑的三維空間中與繪畫欣然相遇?!钡拇_,空間給了彭薇無限可能,同時也給了她挑戰(zhàn)和想要征服的“野心”。用以她自己的話說:“如果長時間在一個主題系列里畫,我會有疲倦感。難度上的加大會勾起我更想要實施它的‘野心’,如果這事情對你來說太容易了,就會變得不好玩兒?!彪m然彭薇和我們—樣,也在講“做事要hold住”,但她說:“畫畫其實最怕的就是畫得特別熟,如果一直只畫一個系列,畫前想的什么樣,畫出來就是什么樣,完全不會超出意外,那這樣到后來就會畫‘油’了吧!”
Copy而不消化不算真繼承
在彭薇工作室的書架上,有一個相框,里面擺放著一本1984年的《婦女生活》雜志。封面是一個剪著齊劉海,戴著紅領巾,胸前掛著獎牌,肩上挎有軍綠色畫夾的小女孩。這就是小時候的彭薇?;蛟S正是因為從小就和在少年宮教國畫的父親學畫、3歲參加畫展、5歲捧回第一個國際繪畫金獎,繪畫于彭薇更像一種生活習慣,“有量變才有質(zhì)變,要讓畫畫成為呼吸?!?/p>
小時候拿獎拿到厭倦,中學時,彭薇就轉(zhuǎn)移興趣,開始琢磨著學習外語,想要出國了。直到高考前,仔細想想,還是畫畫有意思,才重新拾起,誠惶誠恐地跑去川美考前班突擊素描、色彩。事實上,那一年四川美術學院和天津美術學院彭薇都考上了,但是最后,她選擇了南開大學的東方藝術系,“上南開,也是因為覺得藝術沒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去一所好的大學?!焙髞?,彭薇竟又作為全系惟一一個過了英語6級的學生,被保送讀了哲學碩士。
“無為而為,隨緣就勢,順勢而立?!边@不僅是彭薇的生活哲學,也是她的創(chuàng)作哲學。雖然她的畫的的確確讓人“過目不忘”、“耳目一新”,但這都不是刻意為之。就像前面她所講的,“要讓畫畫變成呼吸”,只要真正地將傳統(tǒng)消化,才可能談到創(chuàng)新?!拔以谙氲降资裁床攀钦嬲睦^承?我看過很多人,他們臨摹得非常好,但傳統(tǒng)到底有沒有被他所繼承呢?他雖然能夠copy得非常好,但是否消化了這些東西?傳統(tǒng)不是死的,不是標本,它是可以不斷發(fā)生變化的,關鍵是看誰在用傳統(tǒng)?誰在跟它發(fā)生關系?我想只有將傳統(tǒng)消化,找到自己的方法,才能稱為真正的繼承吧!”
我在畫畫上還有點“野心”
iTalk:你從2000年就開始畫石頭,現(xiàn)在應該得心應手了。為什么這個系列還在延續(xù),還有新鮮感嗎?
彭薇:這個系列能夠一直延續(xù)是因為石頭的畫法和我畫別的畫完全不一樣。畫工筆、畫太細的東西時間久了手會緊,畫石頭能讓我放松。還有就是你畫完石頭,要等到墨干了以后才知道是不是想要的,它是在畫前不知道結(jié)果的事情。而且在什么地方畫,天氣潮濕與否都會影響畫的呈現(xiàn),這對我來說很有意思。比如,我在成都畫的石頭就比在北京畫得潤,因為成都的天氣比較潮濕,但如果過于潮濕,控制起來就很難,畫出來的石頭也會走形,所以我很想寫一篇論文叫《國畫與天氣》。
iTalk:很多藝術家都在找尋中國畫的出口,從這個角度來說,你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嗎?
彭薇:很幸運,因為我其實沒有想太多,只是憑著自己的興趣愛好去做。真正的突破都不是刻意的。好的藝術都是這樣吧!都是有意、無意共同促成的。
iTalk:最早把中國水墨畫和裝置藝術結(jié)合在一起,也是“偶然”的想法嗎?
彭薇:對。2006年,我家隔壁的服裝店扔出來兩個殘缺、廢棄的模特。我當時覺得挺好看的,比完整的模特還好看,所以就揀回來了,想著說不定以后能干點什么。我有那種“收集癥”,你看我現(xiàn)在工作室里也有很多揀回來的東西,這個樓里也有設計師,有一天也扔了一堆出來,我就把她們搬回來。大概是在2007年,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如果在塑料模特上面糊紙,然后再畫,說不定會出來有趣的效果,就這樣開始了。
iTalk:聽說當年你還在《美術》雜志做編輯的時候遇到陳丹青,他問你:“你的野心是什么?”,你說“做編輯上沒有任何野心,但是在畫畫上還有點兒?!蹦悻F(xiàn)在的“野心”是什么?
彭薇:他當時是問我“ambition”,我說什么是“ambition”?他說翻譯出來就是“野心、抱負”。我當時就說:“我在做編輯上,一點野心都沒有,但畫畫上面有。”現(xiàn)在也是這樣。畫外的事我在意的挺少的,但畫畫上好像野心挺大的??赡阋f具體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好像越養(yǎng)越大。比如你到一個展覽看了半天,會覺得還好,自己已經(jīng)在他們上面了。但當你看到一個特別佩服的人,也會恨得咬牙,急得跳腳。其實陳丹青問我ambition時,我那時還不怎么畫畫。后來收到小時候一起玩的朋友送給我的畫冊,那時他還在美院上學,就出畫冊了。我記得拿到那本畫冊,就“恨”得跳腳。可現(xiàn)在收到別人畫冊就沒感覺了,覺得我也能做得挺好,沒準兒能做得更好。
iTalk:這比在平面上畫畫加大了難度,對你來說也是一個新的挑戰(zhàn)和“吸引”。
彭薇:是這樣。因為你不知道能不能畫好,就很想去試一下。首先,它的構(gòu)圖跟平面完全不一樣,它是三維的,所以在畫之前需要考慮很久。另外,技法也不一樣,你畫一個直線,畫的時候感覺是直的,但其實是彎的。還有就是你在布展時也會麻煩很多,要有空間上的考慮。儲藏起來也很麻煩,不像畫一卷就行。所以各方面都復雜了。
iTalk:你試過在特殊材質(zhì)的紙上、塑料模特上、鞋子上畫畫,現(xiàn)在是否還在找尋新的材料和方法?
彭薇:有好的想法我肯定會嘗試,但現(xiàn)在我的興趣在新的系列上——“手卷”?!笆志怼笔菚嫏M幅中比較長的,不便于懸掛,只便于用手邊展開、邊欣賞、邊卷合,是橫向的卷軸,但我嘗試將其做成縱向的條屏。在我看來這和裝置差不多,我很喜歡中國古代的裝裱方式,我會把臨裱全都畫出來,還有側(cè)頁、封面。另外上面的繩子會配什么顏色我都會配好,包括用什么別子等等。
iTalk:你怎么看中國畫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如何繼承傳統(tǒng)、煥發(fā)活力?
彭薇:其實沒有任何人說得清楚真正的傳統(tǒng)是什么樣,而且我覺得傳統(tǒng)是私人化的,每個人從小看什么、聽什么都不一樣,對傳統(tǒng)的理解肯定也不一樣。所以,第一,我覺得傳統(tǒng)就是一個幻象;第二,傳統(tǒng)是私人化的傳統(tǒng),并沒有統(tǒng)一的標準;第三,你真的能否繼承傳統(tǒng),這也是個人化的。在我看來,中國畫所謂的突破其實都在于是否能出現(xiàn)一個好的畫家。有好的畫家,自然會有突破,真正的突破都不是刻意為之的。但如何能成為好的畫家?一方面是天賦,另一方面,你的能力也是在勤奮努力、經(jīng)驗積累和實踐中逐漸提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