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使中國古代文化走向世界的第一個中國人是辜鴻銘(1857-1928),他曾將《論語》、《中庸》翻譯成英文,并用英文寫了一本《中國人的精神》,于1915年出版,在國外影響很大,例如托爾斯泰就曾和他討論如何抵制現代物質文明的問題。英國作家毛姆曾對他進行采訪,說他是“聲高望重”的哲學家。印度詩人泰戈爾和他交流思想,并且并坐合影,詩人徐志摩蹲在前面,清華大學曹校長站在后面。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的德國大學甚至成立了“辜鴻銘研究會”。日本大學也曾于1924年至1927年請他去講學,可見影響之大。甚至李大釗也說過:辜鴻銘“已足以揚眉吐氣于二十世紀之世界”。但是他的保守思想嚴重,主張保皇,留辮纏足,納妾,所以今天對他就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了。
二十世紀第二個使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中國雙語作家是熊式一(1902-1991),1934年他的第一個英文劇本《王寶釧》在英國出版,引起轟動,同年搬上英國舞臺,好評如潮,連演三年,九百多場。第二年在美國上演,作者的名字用霓虹燈作廣告,出現在紐約街頭。后來熊式一又把《西廂記》翻譯成英文,得到蕭伯納的好評。1943年英文小說《天橋》在倫敦出版,是一部以辛亥革命為背景的社會小說,一年之內重印五次,并被翻譯成多種歐洲文字,暢銷歐美。英國桂冠詩人梅斯菲爾德為《天橋》寫了序詩:
大同這個少年人的希望,
是在圍墻中的綠草地上,
種一棵李樹或白玫瑰,
給他帶來樂趣和安慰。
綠草地指中國大陸,種樹和白玫瑰指廢除帝制,建立民主的共和國。史學家威爾遜則說:“《天橋》是一本比任何關于目前中國趨勢的論著式報告更有啟發性的小說,是一幅完整的、動人心弦的、呼之欲出的圖畫,描述了一個大國家的革命過程。”可見這書多少糾正了一點辜鴻銘落后思想對中國人造成的錯誤印象。
第三個使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是林語堂(1895-1976),他1936年到美國后,出版了《孔子集語》、《老子》等英譯本,他認為孔子的人生觀是積極的,老子的是消極的;孔子學說的本質是都市哲學,老子的是田園哲學;孔子是中國思想的經典派,老子是浪漫派;孔子的儒教是工作姿態,老子的道教是游戲姿態;中國人成功時是儒教,失敗時是道教;儒家入世,道家出世;中國人心目中的幸福不是施展所長,而是享受簡樸的田園生活,與世無爭。這些思想也出現在林語堂的著作《吾國與吾民》、《生活的藝術》等書中,在國外的影響很大。此外,他還把中國古典詩詞譯成英文,與英美的譯文不同。如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美國詩人KennethRexroth的譯文是:
Search,Search,Seek,Seek
Cold,Cold,Clear,Clear
Sorrow,Sorrow,Pain,Pain
這個譯文基本逐字翻譯,沒有傳達詩意。林語堂改譯如下:
So dim,so dark
So dense,so dull
So damp,so dank,so dead
原文用了七個疊字,林語堂用了七個so和七個用d開始的形容詞,如以音美而論,勝過美國譯文;但以意美而論,距離原文較遠。中國文學評論家朱光潛和錢鍾書都曾說過:譯文最好能做到“從心所欲,不逾矩”。“從心所欲”就是發揮主觀能動性;“不逾矩”就是不違反客觀規律。看來林的譯文有點“從心所欲”,但逾了距;美國譯文沒有“逾矩”,但又不能“從心所欲”達意。怎樣才能兩全其美呢?下面試舉一個譯例說明:
I look for what I miss.
I know not what it is.
I feel so sad,so drear,
So lonely,without cheer.
這個譯文不如林譯文“從心所欲”,但是沒有逾矩,又比美國譯文更“從心所欲”,更“不逾矩”,可以說是更好的譯文。自然還可以好上加好,精益求精。這樣才能使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因此,譯文能從心所欲不逾矩,是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方法。
第四個使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的中國翻譯家是楊憲益和他的英國夫人戴乃迭,他們二人合作翻譯了大量的中國古典作品,主要的詩詞有《詩經》、《楚辭》,小說有《紅樓夢》,戲劇有《長生殿》等。自然,在他們之前,《詩經》已有西文譯本。他們的譯本有什么不同呢?下面就來舉例說明。《詩經》第一篇《關雎》第一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英國翻譯家Arthur Waley和楊憲益夫婦的譯文分別是:
Waley:
“Fair,fair,”Cry the ospreys,
On the island in the river.
Lovely is this noble lady.
Fit bride for our lord.楊:
Merrily the ospreys Cry,On the islet in the stream.
Gentle and graceful is the girl,
A fit wife for the gentleman.
第一行的“雎鳩”兩種譯文都譯成“魚鷹”,但是前人早已提出疑問,《關雎》是婚慶之歌,怎么會用魚鷹吃魚來比男婚女嫁?所以魚鷹大有問題。其次,魚鷹哪有“關關”叫的?第一種譯文“Fair,fair”不知是翻譯聲音還是翻譯意思?如果譯音,相距太遠;如果翻譯意義,魚鷹大叫“美呀美呀”,仿佛要把新人像魚一樣吃掉,對于婚慶之歌似乎不大合適。第二行的“洲”是小沙洲,第一種譯成“島”不如第二種譯成“小島”。“淑女”和“君子”第一種譯成貴族,不如第二種譯成現代普通男女。但是最新的解釋是男女都是勞動人民,所以才在河邊采芹,第二種譯文用gentleman還是不妥。如果按照“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原則考慮,可以改譯如下:
By riverside are cooing,
A pair of turtle-doves.
A good young man is wooing,
A fair maiden he loves.
新譯把“雎鳩”改成“斑鳩”,字面相同,也比魚鷹更合婚慶之用,斑鳩的叫聲“咕咕”加上韻母就是“關關”,也和原文正合。把“洲”譯成河邊,免去了大島小島的問題。“君子”和“淑女”也都可古可今。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