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和兒童之間的真實關系,更多像是“博弈”而不是家長控制或操縱的兒童教育過程。
我們的教育體系,與世界各國教育體系一樣出了問題,但我們的問題尤其嚴重。任何還能客觀地看世界的中國家長,只要到歐洲和北美去看看那里的孩子們和學校,或者再到日本和韓國去看看,總之,我的觀察告訴我,中國大陸的教育體系出了很嚴重的問題,我同意鄧小平的評論,稱之為“教育的失敗”。接著我已經發表的一些兒童早期教育的文章,在這篇短文里,我想探討兒童在家庭里與父母或其他監護人的關系,特別是權力的問題。
兒童無疑要依賴于父母或其他監護人的被稱為“養育”的行為,但兒童有自己的主動性。例如出生嬰兒可以選擇自己的注意力方向,事實上,對兒童心智和身體發育至關重要的因素,許多都是兒童在三歲以前主動選擇的結果。至少,以往一百年的行為學研究表明,家長和兒童之間的真實關系,更多像是“博弈”而不是20世紀以前人們想象的那樣,是家長控制或操縱的兒童教育過程。
然而,我們的教育學仍停滯在百年以前,或許因為政治的原因,或許因為教育學的保守主義態度,或許因為轉型期中國社會教育體制對學校和教師行為的毀滅性影響。總之,我感覺有必要為年輕家長們寫更多的這類文章,部分地彌補教育學停滯之缺憾。
家長的立場,在兒童教養過程中,按照通常的假設,一定是為了孩子未來乃至終生的最大幸福。可是,我在以前的文章里闡述了,我們其實很難或不可能預先知道什么是孩子們的最大幸福。如果中國社會穩定,這本身當然已經是幸福的必要條件,那么,確立一套正確的價值觀或許讓孩子們更可能有幸福感。但許多人甚至不認同這一立場,因為誰知道哪些是未來社會的“正確”價值觀呢?更何況,中國社會不穩定,正經歷漫長的穩定之后的迅速轉型期。所以,更現實的立場是,家長們一定要承認,兒童教養是博弈過程,而且是面向未來不確定情形的博弈。此時,我們只有依靠自己的智慧。
與知識不同,智慧是面對極端不確定的情形時做出正確判斷的能力。關于“極端不確定”,一個等價的表述是,“完全缺乏信息”。知識有用,僅當你能夠獲得正確決策必須的信息。否則,知識無用。而智慧,部分地是有用經驗積累的結果,部分地取決于一個人的悟性。上了歲數的人,積累的經驗遠比兒童多,但未必有智慧,如果缺乏悟性的話。甚至,我的觀察,中國有相當多的“早慧兒童”,他們的智慧很早就被錯誤的教養消滅了。例如,我看到太多的年輕家長,尤其是做母親的,特別敏銳地要在他們剛剛出生的孩子身上發現一些“天才”的跡象,以便他們有動機將孩子培養成為天才。于是,才有了兩年前我在例如“世紀金源”商城見到的“幼童愛因斯坦培訓”和“少年領袖學習班”這類荒唐并且讓我憎恨的告示。此外,我住的院子周圍雨后春筍一般出現的“雙語教學”幼兒園廣告,讓我不得不寫了一篇警惕“雙語幼兒”教育的文章。就如同我們中國人敢于嘗試遠未通過臨床檢驗的“干細胞”注射那樣,我們中國人敢于嘗試遠未通過檢驗的兒童教育方法——只要能賺錢。在造假成風的社會里,受害最深的莫過于兒童,因為他們最缺乏在這種社會里生存的經驗。
認真的讀者應預先閱讀我以前在《IT經理世界》雜志發表的兒童早期教育文章,以便獲得一些大致正確的教育原則。現在,我可以討論權力問題了。權力,是政治學研究的核心概念,于是和其他學科的核心概念一樣難以定義。在許多定義中,我常用的只有兩個,其一是政治學家達爾提供的:“權力等于影響力”;其二是經濟學家巴澤爾提供的:“權力就是施加成本的能力”。這兩個定義,達爾的涵蓋最廣泛,巴澤爾的,或許最狹義。
家長對兒童有權力,主要因為兒童必須依賴家長的養育,所以,在這一意義上說,家長有施加成本于兒童的能力。另一方面,兒童對家長有權力,主要因為“親子關系”,從而兒童的喜怒哀樂以及畢生幸福足夠強烈地影響家長的幸福水平。在這一意義上說,兒童對家長有影響力。
在兒童和家長之間的博弈,就雙方都有權力而成為一場博弈。不同于“工具理性”指導下的經濟博弈,在教育的博弈中,“價值理性”起著主導作用。這是因為,或主要因為,家長希望教育兒童成為一個在未來的長期內始終有能力獲得幸福的人。幸福的長期性,就決定了教育博弈必須在家長相信是正確的一些核心價值觀的指導下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