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墻”與“鄰女”
——成語“鄰女窺墻”的語義演變與文化選擇

高志明

(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湖北 襄陽 441053)

宋玉是我國文學史上與屈原并稱的辭賦大家，宋玉筆下許多成語典故為后世文人所引用，成為文學作品敘事抒情的重要典源，豐富了中國文學語言的修辭實踐。對這些成語和典故進行語言學和文化學的尋根考察，將有助于我們加深對成語與中國文化的共生互動關系的認識。我們選擇成語“鄰女窺墻”作為我們系列考察的開端。

“鄰女窺墻”典源見于宋玉《登徒子好色賦》:

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或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墻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1］

《歷代典故辭典》“東鄰窺宋”(即“鄰女窺墻”的另一典形)條給出了兩個義位:①形容女子美貌多情，令人傾倒;②形容女子思春，愛慕男子［2］。《漢語大辭典》釋“鄰女”曰:指懷春的少女［3］。這兩種詮釋，立足于“鄰女窺墻”的主體“鄰女”來立義，是不錯的，基本符合典源的原義。考察宋玉的夸張鋪排以及下文秦章華大夫的發(fā)言，可以歸納出宋玉刻畫的“鄰女”的一些語義特征:

1.鄰女所居之地:鄰里，即說話者生活區(qū)域的附近或周圍一帶。宋玉自稱女孩住在“臣里”，是他的“東家之子”，即他東邊鄰居家的女孩，下文秦章華大夫將其概括為“鄰之女”。《說文·邑部》:鄰，五家為鄰。《周禮·地官·遂人》: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小爾雅·廣詁》:鄰，近也。金國永注《美人賦》云:東鄰，古時房屋一般皆坐北朝南，故鄰居皆在東西向，而東方之日為朝陽，東來之風為春風，故古籍言及愛慕之鄰居美女，多稱東鄰或東家［4］。從先秦方位觀念看，古人非常看重“東”，如東岳泰山為五岳之首，東向坐者為主人看重之人，古人又以左為東，視左為大。楚人東向為尊觀念尤其突出，考古發(fā)現(xiàn)先秦楚墓百分之九十為東向，因此東鄰、東家的“東”，可能不是實指，帶有褒義，也就是尊稱或美稱。金氏所言雖有道理，但并未說到點子上。綜合來看，所謂“鄰女”就是生活在我們周圍，為我們所熟悉的女孩。

2.鄰女的相貌:天生麗質。聯(lián)系宋玉的層進式敘述，我們可知:鄰女“佳”“美”“麗”三者集于一身。再聯(lián)系宋玉的夸張和形容來看，“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句突出鄰女的身高、面色，強調審美標準。“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句突出鄰女的眉眼、膚色、腰圍、唇齒，強調審美關注點。“嫣然一笑，或陽城，迷下蔡”句以一笑寫自然之情態(tài)，強調情感魅力。這一段鋪排，運用比喻、夸張、排比等修辭手段，讓鄰女的漂亮呼之欲出。但這種漂亮不是靠整容和化妝等人工手段刻意塑造出來的，而是具有不假雕飾的自然美。宋玉形容他眼中的鄰女“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意在說明鄰女天然漂亮，無需美容和化妝，可謂素面朝天，漂亮得恰到好處，而且精神上純樸天真，自然和諧。

3.鄰女的出身:普通人家。宋玉本身出身寒微，他所居之地沒有富商和官宦人家，下文秦章華大夫更是說宋玉與這位鄰女居于“南楚窮巷”。因此我們理解為鄰女是一個平凡女子。

4.鄰女的身體:健康，富有朝氣和活力。宋玉具體寫到了她的眉毛、肌膚、身段和牙齒都散發(fā)出健康和少女特有的活力。宋玉特別提到她的“嫣然一笑”，“嫣然”即笑容美好的樣子。《說文·女部》:嫣，身體高而美。《正字通·女部》:嫣，巧笑態(tài)也。由此我們可知，這是一種健康的、明麗的微笑，帶著自然率性的光彩，不是那種刻意迷惑人的妖艷之笑。

5.鄰女的品行:為人大方，心地純潔。她不掩飾自己對美的追求，執(zhí)著地登墻窺宋達三年。這個舉動當然是宋玉那個時代南楚女人的特有作風，但我們更應該以一種健康、純樸的心態(tài)看待這位鄰女，而不是像后代有些道學家那樣斥責鄰女的“淫逸”。毛慶先生就認為:東鄰女是多情堅貞的。宋玉筆下的女性，不僅形象美、儀態(tài)美，而且氣質美、心靈美;絲毫不使人覺得輕浮、低下，反而讓人感到可愛可親［5］。鄰女對美的追求又比較溫雅，窺宋三年而沒有過激行為。宋玉借秦章華大夫之口贊揚她:目欲其顏，心顧其義;揚詩守禮，終不過差。

但我們也應該注意到，編撰者忽視了“鄰女窺墻”的場所“東墻”和另一主體“宋玉”在歷代文人引用中產生的許多衍生意義，導致義位概括不周全。檢索歷代文獻，我們發(fā)現(xiàn)，《登徒子好色賦》中經由宋玉夸張形容而凝練成的典故成語“鄰女窺墻”，在唐宋時期文學語言的用典實踐中發(fā)生了語義和文化的分叉。

“鄰女窺墻”是個主謂結構式成語，包含三個關鍵詞:鄰女、東墻、宋玉。從這三個關鍵詞出發(fā)，后世文人采用節(jié)縮、概括、直取等三種方式，對典源“鄰女窺墻”進行藝術化加工，形成兩個系列的典故詞語。一是以“墻”或“東墻”和“宋玉”為線索，發(fā)展出若干典故詞語:宋玉東墻，宋玉墻，宋墻，東墻，窺墻，東墻窺宋等。二是以“鄰女”為線索，發(fā)展出若干典故詞語:鄰女，東鄰女，東鄰，東家子，鄰家女、鄰家之女等。在第一個系列里，由“鄰女窺墻”產生的變體式典故詞語以偏正和述賓結構為主，在文學語言中，這些意象符號遵循換喻的發(fā)展和延伸路徑，宋玉的艷遇被替換成艷情，宋玉由被動轉為主動，墻由阻擋被轉換成通道，宋玉經由這條通道與鄰女歡會;宋墻也好，宋玉墻也好，其隱含主角通通變?yōu)樗斡瘛Ｎ娜藗冊谧髌分幸眠@個典故，是以男人的眼光來打量男人，在這種目光注視之下，歷代男人在享樂和欲望追求方面達成共識，墻里面所發(fā)生的一切被當做風流韻事供男人欣賞。換喻的結果，宋墻，東墻等被文人雅化，只突出事件發(fā)生的場所，事件發(fā)生的主體——女人和男人，事件的性質——風月等。象征含意極濃的意象都被過濾，在墻的掩蓋下，男人在宋墻或東墻里追逐艷情。這種想象的艷情，在“鄰女窺墻”的第一類變體中具有普遍意義。在第二個系列中，“鄰女窺墻”的變體式典故詞語基本都是偏正結構，在文學語言中，這些意象符號基本遵循隱喻的發(fā)展和延伸機制，但由于宋玉賦中的“鄰女”所指比較豐富，文人們對隱喻本體“鄰女”的理解不同而產生不同的喻體和修辭含意。在一部分文人眼里，“鄰女”隱喻漂亮，在另一部分人眼里，“鄰女”隱喻愛慕，有的詩人筆下，“鄰女”隱喻堅貞和用情專一，還有的詩人筆下，鄰女隱喻懷春、多情。但“鄰女”意象在多數(shù)文學作品中，隱喻天真浪漫、純潔無瑕和青春活力。我們以《翰文大典》為依據，參照《國學寶典》和《漢典詩詞》等三種數(shù)字化典籍，進行關鍵詞檢索，分別輸入“鄰女”“東鄰”“東鄰女”“東家”，搜索到歷代文人作品中出現(xiàn)這些關鍵詞的全文，再進行綜合比對，排除重復的條目，剔除和宋玉“鄰女窺墻”中的“鄰女”無關的一些條目，如阮籍的“鄰女”，“鄰女投梭”中的“鄰女”，東施效顰中的鄰女東施等，共獲得關涉宋玉“鄰女”的引用資料107 條。通過歸類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以“鄰女”(含各種變體)隱喻漂亮的記錄有43 條，隱喻愛慕的記錄有23 條，隱喻懷春和多情的記錄有18 條，隱喻堅貞和用情專一的記錄有18 條，隱喻天真浪漫、純潔無瑕和青春活力的記錄有28 條。在浩如煙海的典籍當中，我們搜索得到的這些記錄畢竟有限，但它可以用來說明一些問題。我們發(fā)現(xiàn)，以鄰女隱喻漂亮的記錄最多，這說明漂亮已經成為鄰女在詩文中出現(xiàn)的前提或基礎;隱喻浪漫、純樸和活力的記錄次之，這正是歷代對宋玉“鄰女”的解讀與接受中出現(xiàn)的共性問題，也就是說，宋玉“鄰女”所指意義的豐富性得到人們的充分認識，但這些認識也有基本共同點，那就是對漂亮、純樸、健康和活力的體認。這種體認發(fā)端于宋玉的形象塑造，踵武者為北宋著名詞人晏殊。可以說，在“鄰女”語義的接受和“鄰家女孩”所指意義的定型方面，晏殊是一個轉折點:晏殊以前，人們對鄰女的引用和描寫基本上不脫容貌和情感，晏殊始開始刻畫鄰女的內在品質，突出鄰女的健康與陽光一面: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里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斗草贏。笑從雙臉生。(宋·晏殊《破陣子·春景》)

晏殊寫的是一群嬉笑玩樂，天真活潑而可愛可親的少女。陽春三月的時候，鄰女們充分舒展她們的精神。我們注意到晏殊筆下的鄰女不是一個，而是一群，這就很令人感動，因為一群鄰女，鄰家女孩群體表現(xiàn)就有很強的代表性和感染力。晏殊之前，唐·孫棨《題妓王福娘墻》也寫到斗草的鄰女，但孫棨筆下的鄰女還不脫淡淡哀怨和春思。魚玄機《贈鄰女》結語寫女子的自信、自重與自愛，雖然是言情，但女子的自信與自重的品性讓我們刮目相看。晏殊則完全寫少女的清純、活潑、天真無邪與浪漫純樸。姑娘們的歡笑穿越時空，到現(xiàn)在人們讀這首詞都能受到感染，聽到鄰女們健康的、活力四射的笑聲。人們?yōu)猷徟疀]有任何束縛，開朗，樂觀，而又不失童趣的品質和精神所打動，這正是人們所渴望的天然美的藝術化展現(xiàn)。晏殊可謂宋玉鄰女的隔代知音，晏殊筆下的鄰女形象鞏固了宋玉初次塑造的鄰女形象，增添了鄰女的活動，增添了敘事效果和喜劇色彩，鄰女形象躍動起來，感染著人們的情緒，也極大地調動人們對鄰女的認可與接受。

繼晏殊之后，陸游進一步將“鄰女”形象親情化、現(xiàn)實化，成功地將“鄰女”具象化形象鎖定在普通公眾心理接受層面。試看:

梳發(fā)金盤剩一窩。畫眉鸞鏡暈雙蛾。人間何處無春到，只有伊家獨占多。微步處，奈嬌何。春衫初換曲塵羅。東鄰斗草歸來晚，忘卻新傳子夜歌。(宋·陸游《鷓鴣天》)

簾幕陰陰晝漏遲，鵝黃雪白絡新絲。只應笑殺東鄰女，不見秋千到拆時。(宋·陸游《戲贈》)

這兩首詞里，陸游工筆描寫了鄰女所盤的頭發(fā)，所畫的眉毛，臉上的紅暈，身上的穿著。如果說宋玉對鄰女的描寫更多從側面烘托，虛處傳神的話，晏殊則是突出鄰女的精神風采，而陸游則是描摹出鄰女的外形特征，鄰女不再像宋玉筆下的那般標準化和理想化，而是具有清晰可見的衣著，俏皮而漂亮的頭發(fā)，“春衫初換”卻弄出了褶皺沾染了灰塵，還有羞澀的紅腮，笑個不停的樂呵勁等動態(tài)描繪，這些典型特征進一步豐富了鄰女的形象，凸顯了鄰女的現(xiàn)實化、生活化特色，使得她可親可感，觸手可及，真的是人們身邊非常熟悉的乖女孩了。

從語言傳播角度看，“鄰女”在宋玉和唐宋詞中的通俗化呈現(xiàn)，也顯示出“鄰女”被普通百姓接受的許多可能性。宋玉的描寫比較通俗:

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嫣然一笑，或陽城，迷下蔡。

“增”或“減”、“著”和“施”等動詞，“眉如……”、“肌如……”、“腰如……”、“齒如……”等短語，“羽、雪、素、貝”等名詞都是人們習常所見所用，這些詞語運用無疑會便利普通百姓對鄰女的想象與接受。晏殊筆下“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也近乎口語，“笑從雙臉生”，也是于白描中透出活潑和可愛。陸游的“只有伊家獨占多”、“微步處”、“東鄰斗草歸來晚”、“忘卻新傳子夜歌”也純屬口語。這些語言上的處理技巧無疑也便利普通百姓對鄰女的認可，進一步強化了鄰女形象在民間的傳播與接受。從文化語言學角度考察，第一條線路中，以“東墻”和“宋玉”而形成的系列典故只是在文人和精英階層之間流傳和接受。因文人的雅化書寫，在語言接受層面導致它在民間的傳播受阻，而“東墻”“宋墻”由于歷代文人不約而同的艷情敘事傾向遭到社會倫理的排斥，這也影響了類似典故詞語“鄰女窺墻”“宋玉東墻”在民間的認可，導致這些詞語的公眾知曉度和可懂度較差。因此，一方面隱喻系列中的“鄰女”在歷代傳播渠道的通俗化使得“鄰家女孩”的接受比較暢通;另一方面，鄰家女孩的漂亮也引起人們對身邊美的事物的追求與發(fā)現(xiàn);還有，鄰家女孩的靈魂內在蘊含著對自然美、純樸心靈和健康開朗及清新活力的精神生活的向往。對涉宋玉“鄰女窺墻”典故及其各種變體的統(tǒng)計還發(fā)現(xiàn)，與“東墻”有關的典故詞語和與“鄰女”有關的典故詞語很少有在一篇作品中同時出現(xiàn)的，只有兩則材料例外。也就是說，文人們在寫作時，要么選用換喻類型的“東墻”類詞語，要么選用隱喻類型的“鄰女”類詞語。這種選擇性感知和接受是意味深長的。在作品中選擇“東墻”系列典故詞語，意味著寫作主體把處所換喻成艷情，“東墻”成為溫柔鄉(xiāng)、風月場的象征符碼，在那里，男人可以盡情放縱;在作品中選擇“鄰女”系列典故詞語，寫作主體則力圖回避艷情，在心理認知層面承認少女的根本女性特征，人們對這類詞語中符合傳統(tǒng)社會的道德要求和價值判斷的語義特征表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認同，因而引用“鄰女”類典故詞語的篇章或句子側重于表達女性的漂亮、春愁、多情、純樸和活力的一面。這或許是受了典源語義的影響，因為宋玉筆下的鄰女沒有所謂艷情更沒有所謂淫逸。也許是人類對自然與純樸的無意識向往，歷代文人還比較小心，不愿往“鄰女”身上涂抹更多艷情的色彩。因此，我們認為，從唐宋時期始，“鄰女窺墻”典故在中國文學語言中因語義和語用的變化開始出現(xiàn)分叉和傳播變異，跟事典處所“東墻”有關的典故詞語基本只在文人中傳播，它是艷情的符號，其生命隨著現(xiàn)代漢語和現(xiàn)代文化的建立而逐步成為死典，在當代社會和公眾話語中基本不見蹤影;而“鄰女窺墻”事典的真正主體“鄰女”卻因通俗化處理和文化恰適而在歷史大變革中逐步得到社會認同，形成社會知曉度頗高的俗語“鄰家女孩”。

可見，《歷代典故辭典》中“鄰女窺墻”的典源原義是概括義，它突出該成語語義的整體或者重點。但經由“鄰女窺墻”發(fā)展出的變體式典故詞語的意義則較為靈活，既可以與典源意義一致，也可以只突出典源中的“窺墻”情節(jié)、發(fā)生場所、發(fā)生主體等要素，形成與典源原義并不一致甚至相反的意義。再者，對“鄰女窺墻”的所指內涵或人物的評價，也因人因時而異，這也使得兩個系列典故詞語的意義與典源意義形成發(fā)展延伸或補充交叉甚至完全不同的派生意義。上述兩個系列的典故詞語在文學語言中被引用，創(chuàng)作主體都自認為攝取了源典中最具有代表性、最富于特色的要素。從這個層面講，“鄰女窺墻”系列典故詞語的形成，也使典源中的某些關鍵義素得到了凸顯和強化。這種語義上的凸顯和強化，造成“鄰女窺墻”的兩個系列典故詞語在受眾中產生分流:“東墻”系列的典故詞語在文人群中流行，成為文人雅愛風流的文化符號;“鄰女”系列詞語則由于通俗化的傳播渠道，在民間流行甚廣，最終形成現(xiàn)代漢語中的俗語——鄰家女孩。從語言演變的角度看，“鄰家女孩”無疑是古漢語“鄰女”在現(xiàn)代漢語雙音節(jié)化的語言演變過程中產生的。古漢語以單音節(jié)“鄰”+“女”構成偏正式單詞“鄰女”，在現(xiàn)代漢語中，“鄰”因雙音節(jié)化生成“鄰家”(鄰居家的減縮)，“女”雙音節(jié)化生成“女孩”、“女子”，但“女子”包含未婚和已婚，已婚的“女子”的語義特征似乎缺乏“清純”含意，“女孩”因未婚而顯得純樸，語用效果上滿足人們對清純女子的語義認知，于是公眾普遍接受“鄰家”+“女孩”構成的“鄰家女孩”固定詞組。“鄰家女孩”固定詞組的出現(xiàn)也不是在現(xiàn)代漢語中突然產生的，從宋以至民國，與“鄰家女孩”近似的相關詞語已經在文學語言中出現(xiàn)。如:“鄰家小婦”(宋·蘇轍《次韻秦觀梅花》)，“鄰家女子”(宋·趙旭《鷓鴣天》)，“鄰家女子”(明·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鄰家少婦”、“鄰家諸女”(清·俞達《青樓夢》)，“鄰家有女”(民國·蘇曼殊《斷鴻零雁記》)等。“鄰家女孩”固定詞組采用漢民族所喜歡的四字格結構，也加強了這個俗語在公眾中的知曉度與可懂度。可見，自宋玉以來，“鄰女”的語義和結構在社會發(fā)展和歷史文化的選擇性累積過程中，滌汰及凝練成語義相對集中的“鄰家女孩”。通過古今語義比較，我們還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人們所熟悉的四字格俗語“鄰家女孩”并沒有因能指延長而發(fā)生語義上的多大改變，而是基本承襲其語源的含義，這說明社會對“鄰家女孩”的含義已經約定俗成。

［1］宋玉.登徒子好色賦［M］//吳廣平.楚辭全解.長沙:岳麓書社，2008:429.

［2］陸尊梧，李志江.歷代典故辭典［K］.北京:作家出版社，1990:134.

［3］羅竹風.漢語大詞典:下卷［K］.縮印本.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7:6 206.

［4］金國永.司馬相如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128.

［5］毛慶.論宋玉辭賦的女性美及其創(chuàng)作心態(tài)［J］.山西師范大學學報，1992(3):2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