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陳夷潔 苑二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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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遼紅旗水庫的烏龍征地
紅旗水庫建成至今從來沒有進行過征地,直到庫區內牧民的土地被淹,扎魯特旗水務局才采用“以租代征”的方式對牧民進行賠償。
□ 本刊記者 陳夷潔 苑二剛

扎魯特旗蘇布日根塔拉嘎查的村民哈斯額爾敦沒有想到,一直被他稱為水泡子的紅旗水庫會給他的生活帶來那么大的變化。
自從紅旗水庫改建,不僅他與四個兄弟姐妹一起承包的5000多畝整塊土地被水庫大壩一分為二,壩內種植和放牧變得極為不便,而且因為水庫突然蓄水,壩內的近千畝土地在2011和2012連續兩年被水淹沒。
然而,水庫建成20年來,從來沒有進行過征地和移民。扎魯特旗水務局的處理方式也讓他們摸不著頭腦。
近日,《民生周刊》記者前往位于內蒙通遼大草原的紅旗水庫庫區進行了深入采訪。
從通遼市向西,沿著334國道行駛86公里到開魯,再沿著村級公路向西55公里,就到了扎魯特旗紅旗水庫。
紅旗水庫位于內蒙古通遼市扎魯特旗烏力吉木仁蘇木境內,始建于1959年,當時定名為紅旗漁場,為國營漁場,1992年簡單建設后更名為紅旗水庫。紅旗水庫原工程任務僅僅是養魚。
2006年,通遼開始建設 “引烏入通工程”,即把烏力吉木河的河水引入通遼。工程任務是給通遼市城區供水和給紅旗水庫與通遼市之間的莫力廟水庫補水。該工程包括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
2008年,內蒙古自治區發改委批準了該項目,通遼市為此設立通遼市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建設管理處,負責項目招標和管理。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設計總庫容為6350萬立方米,屬中型水庫,主壩長2430米,壩頂高程249.1米,死水位239.9米,死庫容750萬立方米,設計蓄水位即興利水位為247.0米,庫容為5600萬立方米。
2009年,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開工,2010年11月8至11日通過了內蒙古自治區水利廳組織的驗收。
在當地牧民眼里,只有到了這時,紅旗水庫才真正稱得上是一個水庫。而在此之前,只是一處比較大的水泡子,基本沒有什么像樣的水庫設施。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引烏入通工程”主要是國家投入。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雖然名義上是除險加固,但實際是水庫的升級與改建,工程完成后,水庫由三級水庫上升為二級,水庫主壩抬高了三米。
三米的高度在多山地區也許涉及不到多少土地,但是在草原上,就意味著很多的土地會受影響。
對于哈斯額爾敦來說,水庫改建改變了他們正常的生活。
在水庫改建后,哈斯額爾敦和其他四個兄弟姐妹一起承包的5000多畝整塊土地被大壩一分為二,壩內的2000多畝土地因為大壩的建設與抬高,種植和放牧變得極為不便。去年他們家向地里拉糞的小四輪車因坡度太高翻在了壩坡上。

左圖:為防止房子被水淹,秀梅家自筑土壩阻攔。右圖:哈斯額爾敦手指的地方曾是他家的耕地,被水淹后成為荒地。
更令哈斯額爾敦生氣的是,在沒有任何提醒的情況下,2011年春,水庫突然蓄水,自己家的近1000畝土地被淹沒在水中,很多樹木被淹死。
8月25日,初秋的通遼天氣轉涼,再加上剛剛下過一場大雨,氣溫陡然降到10℃左右?!睹裆芸酚浾邅淼郊t旗水庫大壩上。護坡上清晰地顯示著水庫的水位標高,水庫的設計水位標高為247米,目前現有的水位標高不到240米,但從護坡上的痕跡看,此前水位至少達到過244米。
“你看,那邊原本都是我們家的耕地,現在都荒廢了?!表樦诡~爾敦手指的方向,水庫左上方的一大片荒地雜草叢生,已分不清是牧場草地還是耕地。2011年春,因上游的烏力吉木仁水利樞紐開閘放水,紅旗水庫突然漲水,哈斯額爾敦與他的父親、二姐、二哥、三哥共五戶人家一共924.6畝地被淹,其中林地67.1畝、耕地368.9畝、草地488.6畝。另外還有三戶人家數百畝土地被水淹沒。此后,這些被水淹過的土地就荒廢了。
距離紅旗水庫不到100米處有一棟小平房,是牧民巴特和秀梅夫婦的家。一談起自家的草場和林地被水淹的經歷,木訥的秀梅也會變得氣憤不已。
“如果不是我們自己筑堤壩,我們家恐怕就被水淹了。”秀梅一臉無奈地說,2011年春,她發現紅旗水庫突然開始漲水了,眼看水面越來越接近自家的房子,秀梅曾去找烏力吉木仁水利樞紐工程管理處的工作人員要求關閘,但秀梅的請求沒人理睬。
無奈之下,秀梅和丈夫巴特商量,雇來鏟車和推土機筑一道堤壩擋水?!斑€好是筑了壩,要不然房子肯定會被沖了?!?/p>
《民生周刊》記者從秀梅家的窗戶往外看,距離房子五米處,就是那一道近兩米高的土堤。
“僅筑壩的費用就花去一萬多元。”秀梅說,堤壩能保護自家的房子不被沖毀,但免不了草牧場、林地被水淹沒。
一個多月之后,大水退去。秀梅和另外7戶被水淹的牧民走上了維權之路。直到當年冬天,通遼市水務局才派人過來察看被水淹后的土地,經過測量,秀梅家一共有144畝草牧場和3畝林地被淹。
扎魯特旗水務局提供的數據顯示,2011年春,由于水庫蓄水,共有2169畝土地被淹,涉及到包括哈斯額爾敦、巴特在內的8戶蘇布日根塔拉嘎查村民千余畝土體和紅旗漁場的三戶人家的千余畝土地。
為什么紅旗水庫建成至今沒有進行過征地,直到庫區內的土地被淹時這個問題才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通遼市水務局水利建設與管理科科長王志剛承認,作為一個水庫,庫區內設計水位線以下的土地應該由政府征用,庫區內的住戶也應該遷到庫區水淹線以外,但是紅旗水庫的管理權在扎魯特旗政府,征地和移民的事也由他們來負責。
對此,通遼市扎魯特旗水務局局長李文國表示,水庫在2009年進行除險加固工程以前,因為旗里的資金有限,再加上水庫水位一直沒有多大變化,所以沒有進行征地。
2009年,紅旗水庫進行了除險加固工程以后,水庫承擔了向莫力廟水庫中轉供水的功能,水庫設計庫容增加。但是按照相關規定,水庫除險加固工程不允許列支征地費用。
即使是財政比較困難,也應該完成庫區內的征地。除險加固工程完成后,之所以沒有完成征地,主要是由于征地當中還存在一些問題。
“蘇布日根塔拉嘎查的耕地沒有辦理耕地手續,沒有合同,無法確定這個地就是耕地,要以耕地標準賠償缺乏依據;另外,每戶實際使用的草牧場面積均大于與村子簽訂的草牧場使用合同書面積;還有,紅旗水庫和該村歷來沒有明確的界限。因為這三大問題,所以征地存在一定難度。”
李文國表示,基于以上問題,扎魯特旗政府和通遼市水務局商量“以租代征”的形式,“租金基本接近于征地的費用”。租的好處是“資金兌現快且接近于征地的價格,一直會租到牧民的合同期滿?!?/p>
據了解,牧民被淹的土地大多簽了30年的承包合同,目前離合同到期還有十年以上的時間。扎魯特旗水務局與牧民簽訂的土地“租賃合同”并沒有約定合同期滿后該如何延續。
李文國強調,如果要走征地手續,就要把以前的“以租代征”的方案推翻,把受淹戶的錢收回來再走正規程序申請資金。至于之后的結果,“我們要和牧民們溝通一下,再向旗政府匯報,最后拿出一個完整的方案報到通遼市政府,再商量解決”。
確實如李文國所言,被淹的牧民都和水庫管理部門簽訂了土地租賃合同。但這并不是他們想要的。
“我們其實也不想簽,但父親說賠多少先拿著,以后再慢慢要。” 哈斯額爾敦無奈地說。
2012年5月,和哈斯額爾敦一樣,秀梅一家也簽了土地租賃合同。但是令她不滿的是,測量的工作人員竟然將一些草牧場的高地剔除,不計算被水淹面積。比如本來是一整片的土地被淹,偶爾土地上會有幾個山包子,工作人員實地測繪時,竟然說這些山包子水沒有淹到,因此測量時不計算在內。“但一大片的整地都淹了,我們還能在幾個山包子種什么?”秀梅憤憤不平。“而且這承包合同只賠了2011年春天淹水的土地,2012年春天淹水的土地沒有賠?!?/p>
“草牧場沒有了,耕地也沒有了,在草原上我連基本口糧也種不了。”哈斯額爾敦說,拿到所謂的“賠償款”后,他到扎魯特旗的縣城買了房,全家人搬到了鎮上,只是偶爾回到草原看看。
對于哈斯額爾敦來說,這個事情也許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是對于當地政府來講,這一解決方式存在著極大的違法隱患。
北京市京大律師事務所律師張永新認為,通遼市政府和通遼市水務局所實施的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為中型水利工程,該工程竣工后,低于水庫設計水位的全部集體土地均成為淹沒區,淹沒區內的集體土地的用途和使用性質將隨之發生改變,根據《土地管理法》第12條、第44至49條和《大中型水利水電工程建設征地補償和移民安置條例》的相關規定,通遼市政府和通遼市水務局應當對淹沒區內的土地和牧民進行征地補償和移民安置。
“通遼市政府和水務局明知八戶牧民的千余畝集體土地已經被淹沒了,不履行征地補償手續,而是以承包合同的方式改變集體土地的用途和使用性質,顯然這個承包合同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是無效的?!睆堄佬抡f。
他指出,紅旗水庫管理方以承包替代征用使千余畝集體土地用于水庫蓄水,沒有辦土地征用手續就改變土地用途的行為是違法的,并且侵害了八戶牧民對集體土地的使用權,通遼市政府和通遼市水務局應該向八戶牧民賠償2011年和2012年占有使用千余畝集體土地期間的經濟損失。
另外,紅旗水庫除險加固工程的建設目的是為了保障通遼市區的供水和莫力廟水庫的補水,通遼市政府和通遼市水務局作為工程受益者和建設方,應當對淹沒區的征地補償和移民安置負責。紅旗水庫設計的興利水位為247米,因此,庫區內247米等高線以下的牧民土地均為設計淹沒區,政府和水務局應當向牧民支付集體土地的土地征用補償款。
值得注意的是,在2011、2012年兩年水庫因蓄水淹沒牧民的土地后,在雨水充沛的今年,水庫水位比前兩年都低。負責向水庫注水的烏力吉木仁水利樞紐的一位負責人告訴牧民,水位低就是為了避免淹沒牧民的土地,避免過多的賠償。
但是這座投入上億元進行改建的水庫,水位如果一直保持在不對牧民進行賠償的水平,建設這個工程的意義又何在?
□ 編輯 羅燕 □ 美編 王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