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祎 王寅
雖然很多人還是習慣性的用詩意來修辭他的影像作品,但是在談到攝影時,詩人王寅就把詩歌拋到一邊了,他總說:“我從不覺得自己的照片很詩意,我的詩歌與照片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風格。”
確實,讀過王寅詩歌的人回過頭再看他拍的照片,便會發現他在影像世界里所散發的不同氣質,用他的話說就是,攝影挖掘出了他在文學里無法體現的明媚的另一面。
而王寅在言談中流露出的看待攝影的那種隨意與輕松、享受與單純,或許也是大多數攝影愛好者共同的心聲。“數碼相機發明的太晚啦!”他說,“我就是一個典型的票友。攝影就是一件蠻開心的事情。”
沈祎:從什么時候開始迷上攝影的?怎么會從文字轉向攝影這一塊?
王寅:2003年。開始拍照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作為記者外出采訪經常需要給采訪對象拍照,我不想經常麻煩攝影師,而且那時正好數碼也開始普及了,干脆買了個數碼相機。第一臺數碼是CanonG5。G5丟了以后,后來又用過10D和CanonMarkII。
買了相機之后,正好有機會去滇西北,在那里遇上攝影師協會組織的攝影比賽,攝影師們背的相機都很高級,就我拿了一個民用的小相機。拍攝的時候,一群“長槍大炮”擠在我前面,擋住了視線。我不客氣地扒拉出縫隙,他們回頭一看,看到我手里的小相機,眼神里流露出不屑。我覺得能不能拍好照片和相機的大小沒多大關系。當時拍了幾張我自己覺得很有趣的照片——幾個在聊天的喇嘛,焦點在后景,正好是太陽落山的時候,拍出的是逆光的剪影效果。拍完后我給一個很有名的攝影家朋友看,他看完之后第一反應就說:呀,你的焦點應該對在人臉上啊!聽到這句話,我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與專業攝影人士的觀念差別有多么大。傳統攝影首先要求把東西拍得清清楚楚,而我拍照完全沒有規矩章法,那組照片追求的是特別的影調效果,但他無法理解。相反,后來一個拍電影的朋友看到這組照片卻覺得非常好,他覺得那種光影效果很像電影畫面。
云南之后又緊接著去了法國、日本,用到相機的機會很多,之后出差的機會也特別多,于是就一直拍、一直拍,感覺總也拍不夠。其實,我并沒有從文字轉向攝影,只是多了一個手段,兩者齊頭并進。
我覺得自己既不是文字記者,也不是攝影記者,是什么人,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沈祎:那么剛開始拍照時,一些技術方面的問題會不會困擾你?
王寅:其實直到現在,我的技術問題還沒有解決,如果讓我全手動拍的話還是會有很多問題。不過好在有了數碼相機,拍不好可以再拍嘛。
沈祎:你是詩人,也是一位記者,你覺得這些角色對你的攝影觀察、影像表現上有什么影響?
王寅:肯定會有,我想原先大量的閱讀對于影像的理解,包括構圖和抓取的瞬間一定是有幫助的,但是這種影響是綜合的,就好比你每天吃的菜,說不清楚具體是補充哪一方面的營養。
不過在美學上,我一直以來都是對紀實攝影比較感興趣,對觀念的東西比較淡漠。這也決定了我的拍攝風格,我一般遵循最基本和最樸素的拍攝方式,從不擺布或者在影像上做類似變形的處理。那些講究“觀念”的作品雖然現在可以賣很好的價錢,但是我不會那樣去拍。我也不屑于做電子暗房的后期處理。當然,我的認識也不一定正確。
沈祎:攝影以后再回顧文字創作,你會不會覺得創作感受上有所變化?
王寅:我拍照在很多時候是作為一種資料保存的,便于記憶和回到現場,因為人的記憶經常會出問題。比如一串數字,一個名字,光靠記憶是記不住的,但是拍張照片立刻就能“存檔”了。同樣的道理,這個地方的風景如何,有哪些細節,拍張照片就能記錄下來。這些都能幫助我回來后再進行整理。
沈祎:作為一個攝影師,看到怎樣的影像會刺激你按下快門?
王寅:任何東西都會刺激我。不過相對來說,每個人還是有不同的審美傾向與價值判斷。我對光影的變化比較敏感,喜歡明暗對比強烈、主題性比較鮮明的對象;另外我喜歡有新鮮感的,令人好奇的東西。這些都能引起我的拍攝沖動。
沈祎:作為一個觀者,怎么樣的影像吸引你呢?
王寅:我喜歡比較“意外”的照片,我說的“意外”并不是擺布出來的,而是它的構圖、影調會給人一種出人意料的效果。它是一種神來之筆,是可遇不可求的。這點和詩歌是很接近的,都是一瞬間的東西。
沈祎:就是阮義忠先生說的“上帝賜給你的禮物”?
王寅:沒錯,正是如此。
沈祎: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攝影師?平時在影像方面看哪些方面的資訊,比如馬格南?
王寅:馬格南以前看得比較多,但是現在已經不能滿足我了。我會買大量影像方面的書籍,不會特別迷戀單獨一個攝影師或者迷信權威。一般出國的時候會購買一些畫冊,其中一些攝影師并不一定很有名。比如,我最近買到一本俄國人拍彼得堡的畫冊,都是以傳統手法拍出的黑白老照片,雖然很多都是出自無名氏之手,但是非常之精彩,不亞于大師的作品。
還有我比較喜歡馬丁·帕爾的作品,他的作品色彩感非常強,而我自己也是只拍彩色,不拍黑白的。這可能也是由于沒拍過膠片的關系,所以沒有“黑白情結”。在我看來,彩色是比較能還原世界原貌的,而且也比較難把握。
另外,就攝影書籍方面,顧錚與阮義忠先生編寫的書對我影響比較大,可以幫助我了解到很多攝影家的成長經歷,他們中的很多也是從發燒友起步的,而且很多一輩子都是發燒友。
沈祎:你的很多圖片都是在工作旅行中拍攝的,如何避免拍出走馬觀花的“糖水片”呢?
王寅:其實我最初拍的也是“糖水片”。我覺得這沒什么不好。“糖水片”是一種美學現象,比如它的風格一般比較唯美,有幾個不可缺少的元素,人與風景的結合、風光天氣等等。它的存在有一定合理性,但或許美學價值并不高。
沈祎:那你覺得現在自己拍的是“糖水片”嗎?
王寅:我的片子比較明媚,所以可能會使人產生糖水片的聯想。
沈祎:你游歷過許多城市,也拍了很多關于城市的照片,能不能分享一下拍攝心得。
王寅:我一般比較喜歡大都市,因為它豐富。對于我來說,同樣一個十平方公里的區域,城市會比農村有意思很多。在農村,稻田就是稻田,草木就是草木,千篇一律,而城市卻由于到處都是人,所以充滿了變化,每分每秒都在發生故事,有很多可選擇的題材不斷刺激我的眼睛。在國外的時候,我把大部分時間留給了街頭,只有在雨天才會去美術館和博物館。
沈祎:深陷在陌生的大都市,難道不會覺得浮躁嗎?
王寅:不會,越是節奏快的地方我越是感覺如魚得水。我喜歡到“臟亂差”的地方,還有就是高密度的城市。對于我來說,人的密度、建筑的密度與出片的密度是成正比的。比如紐約,我去過好幾次,每次去都很興奮,走都走不厭。城市生活在我看來就是各種稀奇古怪,有趣事情的集合點。相對來說,我就不太喜歡波士頓,那是個單調、乏味、刻板、裝緊的有產者城市。
沈祎:近幾年很多紙媒記者都開始從事當代攝影這一塊的活動,并且都有所建樹。在影像捕捉和表達上,你覺得他們的優勢在于哪里?
王寅: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情,以前我們說攝影有專業與業余之分,所謂“專業”,無非指的就是擁有占有機器的資源,因為以前擁有相機和膠卷對于普通人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自從有了數碼之后,這個壁壘就被打破了,老百姓拿著傻瓜機也能拍出好照片。我一直相信每個人都有拍照的才能,只是以前沒有機會而已。這也是為什么我之前說“糖水片”沒什么不好的原因,因為有了拍照的機會,拍著拍著就能拍出好照片了。
至于優勢,在媒體圈的記者有很多出差的機會,可以接觸更多的人與事;由于職業習慣,記者會更多地關心和觀察周圍的一切,會留意到別人不注意的地方。當然這個角色也有兩面性。記者拍照都比較快,比較匆忙,而且,可能由于職業習慣拍出的容易都是新聞攝影風格的照片。
我因為在周報,工作節奏相對日報會緩和一些。加上我是文字記者,拍照只是業余愛好,會比較從容,我可以把更多的時間留給自己的創作,而不是單純地完成任務。
沈祎:你如何會想到以孩子作為主要的拍攝對象?你如何和他們互動的?
王寅:拍孩子是因為孩子相對于大人來說更容易接近,成年人容易有戒備心。很多人問我,為什么孩子看到我總能笑得很開心?說實話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有些東西是言語無法表述的。
非要說到拍攝方式的話,第一無非就是對他們微笑;第二就是與他們保持相對平等的高度;第三就是盡量靠近孩子,我拍攝用的基本是17-40廣角鏡,和孩子們的距離非常近。孩子總能給出反應,而且是積極的反應。大多數孩子的表現都是很自然的,不會有表演的痕跡,不會在乎鏡頭的存在,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的孩子甚至還會主動配合你、引導你,譬如哈瓦那小女孩的那張就是這樣,盡管語言不通,但不影響交流和互動,那些動作都是在拍攝過程中,她自己擺出來的,好像知道你要什么,收獲也就往往大大出乎意料。
我從來沒有像拍攝孩子這樣近地拍過成年人,這可能和我內向的性格有關,拍攝成年人的時候總是有溝通的障礙,唯獨在拍攝孩子的時候是最輕松、毫無心理負擔的,拍的時候自己也會特別開心。
沈祎:你好像比較傾向拍攝孩子的快樂一面?
王寅:其實孩子的各種狀態我都拍過,我在喀什還拍過一個孩子哭的過程,孩子也有憂傷和沉默的時刻,但是在最后選片的時候我比較傾向于選擇他們歡笑的一面。
沈祎:你提到了自己不太拍人,卻很喜歡拍攝城市生活,這難道不是矛盾的嗎?因為人往往是城市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王寅:很少拍成年人的一個主要原因是我對成年人的生活不太好奇。而在我看來,人就是城市生活里面的一棵樹或者一根草,只是我取景框里的一個“物”,一種“顏色”。這可能也是我與馬格南攝影師的一個不同,他們很強調刻畫人物性格和特征,而我的照片里面很少會有關于人物的特寫。我也不用定焦鏡頭,一直用廣角。
沈祎:顧錚老師評價你的作品中“詩意與事實之間的矛盾得以緩和甚至消失”,說你的攝影是詩歌與圖像的對接,將詩的感染力輻射到了圖像本身。你自己如何看待這樣的評價?
王寅:顧老師講這句話的時候我剛開始拍照,拍得還不太好,大多是靜態的漂亮風景,我一直把他的話當成鼓勵和鞭策,現在題材更多一些,表現手段也會豐富一些。不過拍照與寫詩一樣都是需要想象的,沒有想象力的話,很多照片都拍不出來。我在拍攝前會有某種期待,但不做預設,也無法預設。
除了孩子,我的街頭攝影比較多,其他就是舞臺攝影。舞臺攝影很有挑戰性,因為光線條件比較復雜。在舞臺藝術里面,我最喜歡拍現代舞,其喜歡的程度遠遠超過喜歡芭蕾舞,芭蕾舞非常程式化,幾個回合下來,根據音樂就可以把握他的節奏,但是現代舞即興的成分非常高,你永遠無法預先知道臺上演員的下一個動作是什么。
沈祎:為什么對舞臺攝影情有獨鐘?是因為技術上的挑戰?
王寅:舞臺攝影我已經積累了一定的經驗,技術上的挑戰現在對于我來說可能已經不存在了。舞臺之所以吸引我,一個可能是因為舞臺上的光影比現實生活中較豐富;其次我對于人在特殊光照下的形體很感興趣,那種立體感很美。很多時候我對戲劇本身并不感興趣,我不一定關心他們演什么,但是我對于舞臺有一種特殊的迷戀,我喜歡劇場的氛圍,包括臺前臺后。有些國外團體來演出時,我經常會跑去拍他們排練,那時候不用擔心影響到觀眾,可以自由地走來走去。
沈祎:感覺你的作品大都顯得很松弛,是否和拍攝心境有關?
王寅:可能與我大多選擇在陽光下拍攝有關系,就像向日葵,我是向著太陽的。拍照使我快樂,即使有的時候走了一天,一張好照片都沒拍到,仍然很快樂。對于我來說,拍照享受的不是結果,而是這個行為本身。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拍壞了大不了再拍,沒什么心理負擔。
拍照是有無限可能性的,不論從器材的更新、手法的實驗或者個人的認識上,總是不斷提升的空間的。我從來不感覺自己在拍照上有什么“瓶頸期”,時間永遠不夠,總是覺得“天暗得太早了。”
沈祎:有人說“業余愛好者往往才是真正的大師”,你如何看待這句話。
王寅: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攝影愛好者,一個“票友”,拍照純粹是為了好玩。但是,攝影還是需要一定的專業性,要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我曾經采訪過馬克·呂布,他就提到要成為一個攝影師,首先要有一個結實的照相機和一雙結實的鞋子。他強調了勤奮,而現在大多數人足夠聰明,卻少了勤奮。
拍照是很單純的個人行為。鮑德里亞就是攝影票友,拿了個傻瓜機就能拍照,我希望自己也能做到那樣。
拍照不需要牽涉太多的人和事,操作也比較簡單,尤其現在到了數碼時代,連暗房都不需要了,多好!而且我比較開心的是,我送本書給別人,別人還不一定看,但是我如果送張照片,人家說不定會掛墻上。人家說我拍照拍得好,遠比說我詩寫得好令我開心得多啦!
沈祎:有沒有這種情況,在寫作的時候頭腦里出現了某個意象,會在現實中找尋相應的影像?
王寅:不會。但是有人和我出過主意,就是出本攝影集并且配上自己的詩歌,一面是詩歌,一面是文字,這個想法很好。但我覺得我很難給自己的詩歌找到對應的畫面。除非別人來幫我做這樣的事情,比較客觀,或許能找到共同點。
你以前也拍過紀錄片,你在拍攝靜態影像和制作動態影像之間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嗎?
拍照和拍電視紀錄片完全是兩碼事。但是我現在回憶起來,當初我拍紀錄片的時候對鏡頭還是很講究的。那個時候電視臺用的是對編機,但是我會不厭其煩地先音樂打底,然后根據節奏一個個鏡頭去剪接畫面,常常一天都做不了多少,但是我卻很高興做這個事情。這可能因為我對于影像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性。
應該說,Video的寬容度比攝影要大,但是靜態影像更難拍。
沈祎:現在有人覺得靜態影像會被動態影像取代,你覺得呢?
王寅:我很反感一些攝影師在現場拿著相機調到連拍一陣狂按,到底是你在拍照還是機器在拍照呢。
沈祎:就是毫無思考了。
王寅:對。但是這種可能比較適合報紙,因為趕時間,而且最后也只用一張。
沈祎:你如何看待靜態影像和動態影像兩者的角色呢?
王寅:他們的重點不同,價值也不同,拍攝設備不同,表現手法,創作者的心態也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們都屬于“影像”這一媒介。
比方說,我們同樣用照相機和攝像機去記錄一個事件,照相機記錄的是一個瞬間,但是攝像機記錄的是一個過程,這就是一個差別,都是有價值的。
我記得當時美國有一組很有名的獲得普利策獎的作品,是用照片記錄了家里的一對姐弟從樓梯上摔下的過程。在那個過程中,人的表情是放大了的,肢體也很清楚。同樣的過程如果用攝像機來記錄就不會那么清晰。
沈祎:你的意思是照片更能抓住“決定性瞬間”?
王寅:不,也不是。我覺得“決定性瞬間”太狹窄了。
回到剛才的話題,照片在這一過程中其實是把情感的東西放大了,不單單表現了事件,還表現了人的恐懼,慌張,失魂落魄和無助。這些細節在Video里面怎么能看得清楚呢?
同樣的,光看照片又不能完整地記錄整個過程,所以動態影像的東西也是需要的,兩者都是不可缺的,都有其存在的價值。
沈祎:那我們現在來談談布列松的“做作”吧。
王寅:現在攝影界的很多人對于布列松已經很不以為然了,覺得他有點“小家子氣”,做一些過于精巧的安排。布列松的風格比較清新,這些對我都是有影響的。但是難道一定要等在一個轉彎角等一輛自行車過去才能拍照嗎?這樣就太設計了,意思不大,取巧的東西太多了。
我記得JeanloupSieff就對“決定性瞬間”很不以為然,他說:布列松給自己訂下了許多規則,如果沒有達到某些幾何上的要求,他就不按快門,即使世界爆炸,他仍然要按照他的幾何原則去拍照。
我拍照時百無禁忌,任何人的美學觀點我都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怎么舒服怎么拍,不會為一種學術觀點所左右。
沈祎:你會不厭其煩地去同一個地方拍照嗎?
王寅:會的,比如我去紐約的時候,經常會不知不覺地去紐約大學的華盛頓廣場,即使有的時候并沒有什么收獲。
你在一個地方等一個小時的收獲大,還是出去走一個小時的收獲大呢?其實概率是一樣的。并不一定要到處跑才能拍照,其實你呆在家里,躺在床上也能拍照,因為光影是在不停變化的。這樣想你就會很釋然,我從來不會因為錯過什么,或者拍壞一張照片而懊惱。拍不到就等下一張好了。
攝影比較開心的一點就是,它能調動你所有的能量,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完成一個作品,這和文學創作其實非常相像,只不過載體不同。全神貫注,這種忘我的狀態是非常叫人愉快的。很難想象一個人一邊接電話一邊三心二意地拍照。
還有一點,就是拍照讓我去了更多的地方,如果不是拍照,去一個地方走馬觀花看看就算了,但是拍照以后就是有意識地走了更多的路。
沈祎:你會有人潮恐懼癥嗎?
王寅:沒有,攝影有一個好處,就是它給了你一個保護色,讓你有了一個去接近別人的理由,當你手里有了相機,接近人群也就變得理所應當了。這和我記者的職業一樣,如果我不是記者,也不會去采訪那么多人,認識那么多人。
沈祎:現在回顧一下,覺得自己的攝影經歷了哪些階段?
王寅:最早用G5的時候,很多抓拍的鏡頭是無法拍的,主要拍的是風光。后來用10D,再后來用markII就拍一些動態的東西比較多,比如舞臺的東西。其實舞臺我在用G5的時候就開始拍,但是拍得不好。
沈祎:我還是很期待你的詩歌和照片結合出一本書的。
王寅:這個要別人來做,我自己真的沒辦法做。
沈祎:你在寫作的時候會有想象的畫面吧?
王寅:有的,但是拍出來就不一定是那么回事。不過我在《書城》封二經常會發表一些文字配上自己的照片。他們問我要稿子了,我才寫。一年也沒幾張。
沈祎:你覺得這種文字和照片的結合會產生1+1>2的效果嗎?
王寅:《書城》那個欄目叫做“攝手記”,就是攝影手記,記錄拍攝這個照片的過程。很多在照片中沒有講到的東西可以通過文字表述清楚。這點我挺感謝《書城》的編輯彭倫,他逼著我寫了很多東西,沒有他的約稿,我不會想到寫那樣的文字。我自己也很喜歡這種形式,過了一段時間你再回過頭看照片,會有許多新的發現。
沈祎:你覺得現在攝影發燒友在攝影方面存在哪些問題?
王寅:很多發燒友是不是太迷信器材,太迷信技術指標了。其實決定照片好壞的恰恰不是這兩點,而是一個人的眼睛和他的感覺。
沈祎:你覺得這種感覺是天生的嗎?
王寅:天生的。
沈祎:這么說要打擊很多人了。
王寅:當然這么說可能有些絕對,有種感覺可能是天生的,但是構圖、色彩的訓練是后天的。
沈祎:你覺得現在中國攝影圈有什么問題?
王寅:和文學圈的問題一樣大。什么樣的社會就有什么樣的創作。今天的中國是一個比較浮夸、急功近利的社會,所以拍出的照片大多也是如此,這也不奇怪。中國攝影師拍出來的作品都大同小異,真正有個性的不多。大多數還是停留在記錄的層面,比如浦東造了一幢高樓,他把它拍下來了,十幾年后這張照片可能會有價值,但是那是史料價值。
沈祎:你覺得這種問題在短時間內可能得到改善嗎?
王寅:或許某一天會有一大批某個年齡段很有實力的攝影家橫空出世,星宿集體下凡,就像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然后這個時代一下子就被改變了。目前還是很寥落的
沈祎:你喜歡看電影嗎?喜歡哪一類電影?看電影會不會影響你的影像觀?
王寅:我喜歡黑幫電影。喜歡馬丁·斯科塞斯。我喜歡他電影里那種光影的變化。比如一個殺手夜晚從車里出來,逆光打過來,人行道上冒出白色的熱氣。到了紐約才發現,其實這是很寫實的,現實中真的有這樣的場面,一模一樣。
沈祎:主要看美國的黑幫片多?
王寅:香港的也看,看早期的那些,現在香港也拍黑幫片,但是不如從前。
沈祎:黑幫片主要還是影像上比較吸引你。
王寅:故事也好看。
沈祎:你看紀錄片多嗎?
王寅:紀錄片不怎么看。看紀錄片好像中彩一樣,看個一百部好不容易才能看到一兩部好的,需要很大的耐心。但是我很喜歡看BBC的專題片。
沈祎:目前有什么最想拍的題材或者想嘗試的風格嗎?
王寅:我最想拍的照片,你一定想不到,并不是現在拍的照片,而是Vogue上的大片。
沈祎:我覺得你在影像上的審美和文字上的風格真的差挺大的。似乎影像上追求比較刺激感的東西。
王寅:是不太統一。一般來說,你喜歡的東西都往往是達不到的,遙不可及,所以才喜歡。比如詩歌上,我比較喜歡聶魯達,因為我永遠達不到。如果覺得很輕易就能達到,就不會去想他了。
沈祎:還是比較特別的,大多數人潛意識里還是會傾向和喜歡與自己審美比較相像的一面。
王寅:我不會。那樣的東西不稀奇。
沈祎:看到你很多拍國外的照片,卻很少看到你拍上海,這是什么原因呢?
王寅:我對上海的感情一直很復雜,也許是因為出生和生活在上海,這座城市對我太過熟悉,缺乏距離的緣故。也許需要一本書才能夠表達,好在已經在著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