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常輝
(黃河科技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63)
1912年,著名經濟學家約色夫·熊彼特在其德文版著作《經濟發展理論》中,首先提出了著名的“創新理論”(Innovation Theory)。按照創新理論的創始人熊彼特的定義,所謂創新,是指把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關于生產要素的“新組合”引入生產體系。這種新組合包括的內容有:引進新產品;引進新技術;開辟新的市場;開辟原材料新的供應來源;實現工業新組織。
戰后計量經濟學的廣泛應用和產權理論的興起,給創新理論在兩個方面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理論支撐。一是技術創新與擴散、技術創新與市場結構得到了深入研究,綜合成以技術變革和技術推廣為對象的技術創新(Technical Innovation)經濟學。二是,道·諾思等人把產權理論和交易費用概念引入到對制度形成和制度變遷的分析中,形成制度創新(Institution Innovation)經濟學。從此,創新研究沿著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兩條軌跡發展,由此也引發了一場關于二者孰重孰輕的爭論。
在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關系問題上,以凡勃侖與阿里斯為代表的美國制度學派認為,是技術創新決定制度創新,而不是制度創新決定技術創新,即主張“技術決定論”。
凡勃侖的“技術決定論”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一是物質環境(技術)決定制度,因為制度就其性質而言,就是對這類環境引起的刺激發生反應時的一種思想的習慣方式。因而,制度必然隨著物質環境(技術)的變化而變化。二是物質環境(技術)是不斷變化的,制度是以往過程的產物,同過去的環境相適應,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天天都在變化的環境(技術)。三是制度具有保守的傾向,除非是出于環境(技術)的壓迫而不得不改變,一般總是想無限期地堅持下去。在強調技術變遷決定制度創新的同時,凡勃侖并不否認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有一定影響。凡勃侖指出,價格體系的發展中所包含的思想習慣“跟現代機器技術的興起有很大關系”。與此同時,商業制度導致新技術的引進,導致新技術在私人利益而非社會利益基礎上的利用。
阿里斯的技術決定論比凡勃侖的更為徹底。在阿里斯看來,制度對技術創新只有阻礙作用。阿里斯認為,人類行為本質上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工具使用或稱影響生產的技術活動,另一種是強化地位與權威的禮儀活動,即制度。前者是動態的,不斷前進的,而后者是靜態的、保守的。制度始終是日益進步的變革的障礙。
支持和發展技術創新決定論的還有阿布拉莫維茨(1956)、索羅(1957)和丹尼斯(1962),特別是索洛于1957年8月發表在《經濟學和統計學評論》上的“技術變化與總生產函數”(Technical Changes and the Aggregate Production Function)這篇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論文,揭示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從長期的角度看,正是技術創新而非規模經濟或資本的投入(積累)和勞動力的增加才是經濟增長的最根本的因素。索洛說:“我認為,在現實經濟中,這兩個因素(指技術創新和規模經濟一一引者注)中的技術進步更為重要。難以相信美國主要依靠未被利用的規模經濟能使人均產量的提高每年超過2%。這并不意味著否認在比美國更小的經濟中更應存在著規模經濟,而只是說規模經濟的作用在技術進步的作用面前相形見絀。”洛利用計量經濟學的方法,對較長時期美國實際經濟數據的準確分析,令人信服地支持了他的理論觀點,使“技術創新決定淪”成為六、七十年代流行的觀點(這也有助于解釋人們為什么長期偏執于對技術創新的研究)。
1973年,諾思和托馬斯的名著《西方世界的興起》對“技術創新決定論”提出了有力的挑戰,他們不同凡響的論點是:與技術創新相比,制度創新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更具決定性。在《西方世界的興起》一書的首頁,作者即開宗明義:“有效率的經濟組織是經濟增長的關鍵;一個有效率的經濟組織在西歐的發展正是西方興起的原因所在。”作為經濟史學家,諾思教授對于產業革命起源的縝密觀察,使他得出了產業革命是一系列制度創新的結果的結論。他認為:“產業革命是以前一系列事件逐步累積的結果,”并指出,“創新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傳統年代(1750—l830年)。正是較充分界定的產權(與自由放任不同)改善了我們在前章所述的要素和產品市場。其結果,市場規模的擴大導致了更高的專業化和勞動分工,從而增加了交易費用。組織的變遷旨在降低這些交易費用……正是這一系列變化為聯結科學與技術的真正技術革命——第二次經濟革命鋪平了道路。”這就是諾思在經濟增長問題上的“制度決定論”觀點。
在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關系問題上,新制度經濟學家拉坦則認為,爭論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誰決定誰沒有什么意義,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之間是相互影響、相互依賴的關系。他認為,引起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原因是非常相似的。一是對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需求的原因是非常相似的。二是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供給的轉變是由類似的力量形成的。科學與技術知識的進步降低了由技術創新所形成的新收入流的成本,社會科學及有關專業的知識的進步降低了由制度效率的收益(包括在解決沖突時的技能的提高)所形成的新收人流的成本。由此可見,拉坦既不贊成“技術決定論”,也不贊成“制度決定論”,實際上是主張“互不決定論”。
在馬克思的理論中,并沒有明確使用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這樣的概念,但馬克思關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辨證關系的原理實際上就是關于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關系的理論。在馬克思的生產力范疇中,生產資料和勞動者都是和一定的科學技術密切結合著的。生產工具的發明和創造,勞動對象的革新和利用,都離不開科學技術的創新;勞動者也必須掌握和利用科學技術,才能不斷地解決人和物的矛盾,推動生產力的發展。可以認為,技術創新屬于生產力范疇,生產力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是技術創新的結果。馬克思的生產關系范疇指的是人們在社會生產中發生的、一定的、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實際上是有關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關系的經濟規則和合約,即各種制度安排。可以認為,制度屬于生產關系的范疇,生產關系的變革實際上是制度創新的過程。對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辨證關系,馬克思認為生產力及其發展變化決定著社會生產關系的性質及其發展變化,即技術的發展變化決定著制度的變遷,是技術和生產力的內在變化引起了原有的生產關系的外在不適應,從而引起生產關系的改變。
馬克思不僅強調生產力對生產關系的決定作用,還十分重視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巨大反作用,即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巨大作用。在闡述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時,馬克思指出,當一種生產關系適應生產力的性質和狀況時,它會對生產力的發展產生巨大的促進作用,而當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的性質與狀況時,則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當一種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的性質和狀況時,只有通過革命等手段推翻舊的生產關系即進行制度創新才能促進生產力的發展、技術的創新。
從以上各種理論可以看出,人們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究竟應該如何認識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關系?本文認為,科學地理解這兩者之間的關系,首先要動態地、辯證地看,二者是在相互影響、相互促進中演進和發展的;其次要充分認識到制度創新在技術創新中的重要作用。
在所有有關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關系的理論中,只有馬克思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原理才是惟一動態地、辨證地看待二者關系的理論。在凡勃侖與艾爾斯的理論中,動態技術與靜態制度之間始終處于沖突之中,而馬克思卻認為,技術與制度之間有一個動態的調整過程:生產關系在適應生產力方面,總是從適應到排斥再到適應,從相對穩定到變革再到相對穩定的過程。在諾思的理論中,過于強調制度創新的重要性,完全否定了技術創新對制度創新的決定作用,他把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重要前提條件夸大為技術創新的唯一決定因素,制度創新被看作是技術創新與經濟增長的原動力。而馬克思主義始終堅持的是,生產力是生產方式中起基始作用的決定因素,正是生產力的發展要求推動了生產關系的變革。在馬克思看來,人類歷史是漸變和劇變的交替過程。漸變是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相適應階段的特征,生產力的變化更呈現出動態性;劇變是二者不相適應時生產力突破生產關系束縛階段的特征,生產關系的變化更呈現出動態性。
在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關系問題上,無論是技術決定論還是制度決定論都是極端的理論。科學的認識,應該把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看作是一個交互決定的動態演進過程。其中,技術創新在從根本上要求制度創新的意義上,對制度創新起著基始性的決定作用;而制度創新在作為技術創新實現的前提條件的意義上,對技術創新起著先決性的作用。
關于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的關系,還有一點需要特別強調,就是要充分認識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作用。這也是我們研究技術創新與制度創新關系的一個重要目的。所以,我們認為艾爾斯的“技術決定論”是不科學的,是因為它完全否定了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巨大作用。在凡勃侖那里,我們還能看到承認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具有一定影響的論述,而到了艾爾斯那里,制度則成了“始終起消極作用”的力量。同樣,我們也認為諾思的“制度決定論”是有缺陷的,不是因為諾思肯定了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巨大作用,而是因為它把制度創新的作用過于夸大和絕對化了。
我們應充分重視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巨大作用。當現存的制度成了技術創新的障礙或不適應技術創新發展的要求時,制度創新便成為推動技術創新的決定性力量。在這一問題上,我們過去就存在過深刻的教訓。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指出:“數十年來中國多次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發展新興產業、發展高新技術產業等運動,都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到制定科學技術研究計劃,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去開發新技術和組織新產品試制生產問題上,而沒有在創造有利于發揮人力資本的潛力、有利于創新的制度上下功夫。當出現了科研成果向生產轉移的速度過慢、企業缺乏技術創新的積極性等老大難問題時,也不從克服企業制度、激勵機制等方面的缺陷著眼去解決體制和政策問題,而是希圖通過‘提高創新意識’……等措施直接干預技術開發的進程,結果往往勞而無功。”正因為如此,吳敬璉提出“制度重于技術”。其意思是說,當現存制度不適應技術創新發展的要求時,制度的創新便是決定性的,必須優先考慮。
要促進我國的技術創新,一個極為重要的方面就是要進行制度創新。過去,我國搞了幾十年計劃經濟,原有的制度體系很不適應我國技術發展的迫切要求,進行制度創新勢在必行。而在進行制度創新時,一定要重視制度創新對技術創新的決定作用,進而推動我國制度創新的進程。
[1]常修澤:現代企業創新論—中國企業制度創新研究[M].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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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羅伯特·M·索羅:經濟增長理論:一種解說[M].上海三聯出版社,1989.
[4]道·諾思、羅·托馬斯:西方世界的興起[M].華夏出版社,1999.
[5]道·諾思:經濟史中的結構和變遷[M].上海三聯書店,1991.
[6]拉坦:“誘致性制度變遷”載《財產權利與制度變遷》[M].上海三聯書店,1994.
[7]袁慶明:技術創新的制度結構分析[M].北京:經濟管理出版社,2003(1).
[8]吳敬璉:制度重于技術—論發展我國高新技術產業[J].經濟社會體制比較,19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