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孔祥
(東南大學法學院,江蘇南京211189)
案例教學是法學教育的一種重要方法,深受廣大師生的重視和喜愛。通過具體生動的案件,結合相關的法律規(guī)定、法律原則和法學理論進行法律推理,甚至模擬檢察官、法官和律師等不同的法律角色,或者參照央視“今日說法”、“以案說法”等媒體,可以充分地調動師生的積極性、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極大地提高教學的效果。
在國際法的教學過程中,雖然不能完全地照搬國內法教學的套路,但同樣可以充分地運用案例教學法,并有其自身的優(yōu)勢。這是因為,根據《國際法院規(guī)約》第38條第一款(卯)的規(guī)定,“司法判例”作為“確定法律原則之補助資料者”,是國際法的輔助淵源之一。判例中針對當事國請求解決的特定問題的判詞雖然“除對當事國及本案外無拘束力”,但是其中某些法律原則原理方面的判斷,往往仍可能被援引[1]。而國際法院在其60多年的歷史間,已經做出了近百個判例,其中蘊藏著豐富的國際法資源、極大地發(fā)展了國際法的理論和實踐。
國際法院對民族自決權問題極為關注,它是在非殖民化的背景中來處理民族自決權問題的,并為聯(lián)合國主要機關的行動提供指導。這可通過在西南非洲(納米比亞)案、西撒哈拉(前西班牙屬地,以下簡稱“西撒”)案、東帝汶案、以及最近的“在巴勒斯坦被占領土上修建隔離墻”案中的重要觀點來加以分析①盡管超出了本文的范圍,但請注意,國際法院的以下案例間接地提及了自決權的某些方面:如通行權案(葡萄牙訴印度)、北喀麥隆案(喀麥隆訴英國)、布基納法索與馬里的邊界爭端案(布基納法索訴馬里)。;同時還要關注針對科索沃在2008年2月宣布獨立案的咨詢意見。東帝汶案的性質有些特殊,它是在由前管理當局葡萄牙代表東帝汶人民而提交給國際法院的。國際法院在其2004年的“隔離墻案”咨詢意見中提到了民族自決權和由其對世性所引起的義務。科索沃案則展現(xiàn)了民族自決權的有關爭端性質發(fā)生了變化;圍繞科索沃宣布獨立及局勢的隨后發(fā)展最能說明問題,但還有其他事例②實際分離的例子包括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從格魯吉亞分離的情形。由俄羅斯軍事干預、并持續(xù)支持這兩個地區(qū)的自決和獨立、從而破壞格魯吉亞領土完整的問題,似乎構成現(xiàn)兩國間的法律爭端,目前正由國際法院受理。該爭端是基于對1965年的聯(lián)合國《禁止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CERD)的違犯,國際法院的管轄權是建立在公約第22條的基礎之上。參見2008年8月12日格魯吉亞針對俄羅斯提出的起訴書第 1-16 段。www.icj-cij.org/docket/files/140/14657.pdf.2010-11-01.)。
這些案件體現(xiàn)了國際法院在民族自決權概念的發(fā)展、及其被承認為一項合法權利中所起到的關鍵作用。通過分析這些案例,就會出現(xiàn)一幅民族自決權在非殖民化背景下發(fā)展的圖景。
針對南非作為西南非洲領土的管理當局,不僅拒絕將這塊前委任統(tǒng)治領土置于聯(lián)合國托管之下,還堅持將其納入自己的版圖,為此,應聯(lián)大和安理會的請求,從1949年到1971年,國際法院都在積極地處理有關納米比亞非殖民化進程所涉及的各種法律問題①參見國際法院于1966年7月18日就西南非洲案(埃塞俄比亞訴南非,利比里亞訴南非)第二階段所做出的判決。《國際法院報告集》(1966),第6頁。。然而,圍繞非殖民化進程的法律程序在1966年引起了激烈的爭議。隨著國際法院院長投出的決定性一票,國際法院發(fā)現(xiàn),利比里亞和埃塞俄比亞未能證明他們對其請求的事項擁有法律權利或利益,因而決定駁回其訴訟請求②同前注,第51頁,第99段。。
1949年12月,聯(lián)大向國際法院提交的西南非洲之國際地位問題成為這個漫長而復雜的司法進程之真正起點③參見國際法院于1950年7月11日做出的關于西南非洲國際地位的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報告集》(1950),第128頁。。這一法律進程為期超過30年。國際法院曾發(fā)布四份咨詢意見、做出二份判決。法院表示:
“根據《憲章》,前委任統(tǒng)治國要保證遵守和尊重人權和基本自由,且沒有種族歧視。相反,完全基于種族、膚色、血統(tǒng)或民族或人種的理由而在該領土上建立、并強制執(zhí)行區(qū)分、排斥、限制則構成對基本人權的剝奪,是對《憲章》宗旨和原則的一種公然違犯。”④國際法院“關于南非違背安理會第276號決議(1970年)而持續(xù)占有納米比亞(西南非洲)的法律后果”的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報告集》(1971年),第57頁,第131段。南非在1994年10月3日簽署了聯(lián)合國《消除種族歧視公約》,但遲至1998年12月10日才批準。因此,不能基于該公約而追究其任何責任。(除了促進和鼓勵對人權的尊重以外,《憲章》規(guī)定的宗旨和原則還包括基于對民族自決及權利平等原則的尊重而發(fā)展國家之間的友好關系。)
西南非洲案之所以重要,不僅是因為它明確了西南非洲人民行使其民族自決權進程的重要法律方面,而且事關對非自治領土行使民族自決權、及其在一般國際公法體系中地位的認識。正如1960年12月14日聯(lián)大第1514號(XV)決議通過的《非殖民化宣言》所言,非殖民化的進程是不可抗拒、不可逆轉的,為避免出現(xiàn)嚴重的危機,必須結束殖民主義以及所有與之相關的隔離和歧視。最后,隨著非殖民化運動的深入發(fā)展,在國際社會的努力下,西南非洲終于在1990年3月21日獲得獨立、建立了納米比亞共和國。
1974年12月13日,聯(lián)大通過第3292號(XXIX)決議,請求國際法院就“西撒”問題發(fā)表咨詢意見。正如國際法院自己所言,該意見的做出是基于實踐和現(xiàn)實的目的,即名義上是為了讓聯(lián)大處于更加有利的地位,并就“西撒”非殖民化問題的后續(xù)工作制定政策。在國際法院看來,民族自決權構成對先前所提出問題的基本假設。⑤1975年10月16日,國際法院西撒哈拉案的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報告集》(1975年),第20頁,第20段。它進一步指出,依據1960年12月15日聯(lián)大通過的第1541號(XV)決議,非自治領土可以:(a)作為一個獨立主權國家而出現(xiàn);(b)與某個獨立國家自由結合;或(c)與某個獨立國家自由合并。即作為《非殖民化宣言》補充,它為非自治領土的非殖民化進程提供了三種可能性⑥載于白桂梅著:《國際法上的自決》,附錄二:《關于指導會員國確定是否存在根據聯(lián)合國憲章第73條戊款傳遞信息義務的原則》,中國華僑出版社1999年版,第253頁。另參見UN Doc.A/4684(1960)。。在國際法院看來,為充分考慮各國民族自由地表達其意志而提出自決原則的有效性問題,這一事實并不影響聯(lián)大在某些情形無須咨詢某一地區(qū)的居民⑦同注5,西撒哈拉案的咨詢意見,第33頁,第59段。。國際法院認為,聯(lián)大設想的非殖民化進程是出于尊重“西撒”人民基于其自身的表達自由而決定其未來政治地位的權利⑧同上,第36頁,第70段。。并且,國際法院承認,就以何種形式和程序實現(xiàn)民族自決權的問題,聯(lián)大擁有自由裁量權⑨同上,第36頁,第71段。。
在1975年10月16日的咨詢意見中,國際法院提出了行使民族自決權的兩個重要條件,分別是:(a)自由,即不受外界干擾地行使;和(b)真實,即表達出相關領土上的民族之意志⑩同上,第32頁,第55段。。并且,國際法院提請各國注意1970年的《國際法原則宣言》,除了上述三種選擇之外,還包括“由各民族自由決定的任何其他政治地位。”[11]同上,第33頁,第58段。那些觀點符合聯(lián)大自身的立場,正如那些有關“西撒”問題的大量決議所表達的一樣。
葡萄牙作為東帝汶領土的管理當局,于1992年2月22日就“澳大利亞在涉及東帝汶領土的某些活動”而啟動控告澳大利亞的程序。該爭端的實質問題是印度尼西亞和澳大利亞為開發(fā)所謂“帝汶”溝的大陸架、而締結的一項協(xié)定。葡萄牙批評澳大利亞以其行為,“未能履行……尊重(葡萄牙)作為東帝汶管理當局之責任和權力的義務……以及……東帝汶人民的民族自決權和相關權利”[12]國際法院關于東帝汶案(葡萄牙訴澳大利亞)的判決,《國際法院報告集》(1995年),第92頁,第1段。。該案中的相關權利包括保持領土完整和統(tǒng)一的權利、以及對自然財富和資源所擁有的永久性主權,它們是民族自決權的伴隨產物。其結果是,澳大利亞必須停止對有關國際規(guī)則的違犯、并向東帝汶人民和葡萄牙做出賠償①1991年2月22日,東帝汶提交的訴狀,第32段。參見www.icj-cij.org/docket/files/84/6809.pdf(2010年11月1日訪問)。。國際法院雖然承認“葡萄牙主張的民族自決權源自《憲章》和聯(lián)合國的實踐、具有對世義務的性質無可爭議”②同上,第102頁,第29段。;卻未進一步地明確對世義務性質的準確內容。因而,國際法院錯過了明確有關民族自決權之對世義務的內涵的機會;從而留下紛爭的因子。
聯(lián)合國安理會就東帝汶問題相繼通過第1264號決議(1999)、第1272號決議(1999)和第1410號決議(2002)。聯(lián)合國駐東帝汶特派團(UNTAET)管理這塊領土,直到東帝汶于2002年5月20日正式宣布獨立。于是,盡管國際法院斷言它對該案沒有管轄權③同上,第106頁,第38段。在該判決的第29段,國際法院已經表明,它不能判斷一國行為的合法性,當其判決隱含了對不是該案當事方的另一國行為合法性的評估,即使受到質疑的權利是一項對世權。,但在它對東帝汶問題的解決似乎有著積極影響之前,可將之視作法律的程序④Rosenne’s The World Court:What It Is and how It Works,6th completely revised edition by T.D.Gill(Leiden,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2003)p.193.。東帝汶問題的和平解決也是東帝汶人民民族自決的勝利[3]。
在評估在巴勒斯坦被占領土上修建隔離墻的合法性時,國際法院通過其咨詢意見似乎是將巴勒斯坦人民的民族自決權視作國際法原則和規(guī)則的組成部分。該案可被視作一個被干預的非殖民化案例⑤2004年7月9日,國際法院關于“在巴勒斯坦被占領土上修建隔離墻的法律后果”案的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報告集》(2004年)第165-167頁,第70-78段。,那里的武裝沖突和被以色列所占領、以及相關的事件,導致了對巴勒斯坦人民民族自決權的剝奪。
國際法院回憶了1971年的西南非洲咨詢意見,表示,“正如《憲章》所規(guī)定的有關非自治領土的國際法,使得自決原則適用于全部(非自治領土)”,這些進展使得《國際聯(lián)盟盟約》第22條第1段所指的托管終極目標毫無疑問地成為相關民族的自決了⑥同上,第172頁,第88段。。通過自己的判決來描述對該原則的看法之后,國際法院重申其地位:該權利目前具有對世義務性質⑦同上,相關內容為:“國際法院確實明確表示,民族自決權目前是一項對世權。”(參見東帝汶案(葡萄牙訴澳大利亞)判決,《國際法院報告集》(1995)第102頁,第29段。)。那些權利包括了民族自決權,正如聯(lián)大在許多場合所反復承認的那樣⑧同上,第182-183頁,第118段。。
國際法院回避了就“人民”作一般的界定,并在巴勒斯坦一案中轉而依賴政治性聲明。該選擇未就什么構成一個民族提供太多的指導或確信。國際法院在所有案件中都提到“人民”和“政府”這兩個國家的傳統(tǒng)要素。并且,它規(guī)定了沖突的兩個當事方彼此承擔的那些雖然基礎、卻是基本的義務。通過斷定該墻的修建和先前的措施一道,嚴重地阻礙了巴勒斯坦人民行使其民族自決權,并違背了以色列需要尊重該權利的義務⑨同上,第184頁,第122段。,國際法院繼續(xù)明確以色列和其他國家有義務尊重具有對世義務性質的民族自決 權⑩同上,第199頁,第155段。正如國際法院所說:“以色列所違犯的義務包括一些對世義務。正如國際法院在巴塞羅那電車公司案所表示的那樣,這些義務在本質上是‘所有國家都關切的’。(巴塞羅那電車、電燈和電力有限公司案,第二階段的判決,《國際法院報告集》(1970年),第32頁,第33段。)以色列所違犯的對世義務是尊重巴勒斯坦民族自決權的義務,以及某些屬于國際人道法的義務。。
正如國際法院所言,“每個國家都有義務通過聯(lián)合和單獨的行動,來促進民族平等權利及自決原則的實現(xiàn),根據《憲章》的規(guī)定,并為聯(lián)合國就該原則的實施來行使《憲章》賦予的責任提供支持。”[11]同上,第199頁,第156段。于是,根據國際法院的意見,自決是一種對世性的權利,賦予每個國家以單獨或集體地開展行動來促進該權利的義務。盡管如此,國際法院要求國家都應基于尊重《憲章》和國際法,而將修建隔離墻所產生的妨礙巴勒斯坦人民對民族自決權的行使加以終結[12]同上,第200頁,第159段。。
經過聯(lián)合國將近9年的管理,科索沃議會于2008年2月17日宣布獨立,塞爾維亞迅速做出反應,要求聯(lián)合國安理會和秘書長宣布該行為非法。2008年10月6日,聯(lián)大以77票贊成、6票反對和74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通過了第63/3號決議,要求國際法院發(fā)表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受理的問題涉及科索沃自治臨時機構的單方面宣布獨立是否符合國際法。圍繞科索沃的最終地位問題,產生了廣泛的爭議,已經有眾多的論文問世了[13]See,inter alia,the following articles:R.Müllerson,‘Precedents in the Mountains:On the Parallels and Uniqueness of the Cases of Koso-vo,South Ossetia and Abkhazia’,8 Chinese JIL(2009)pp.2-25;J.Bing Bing,‘The Independence of Kosovo:A Unique Case of Secession?’,8 Chinese JIL(2009)pp.27-46;P.Hilpold,‘The Kosovo Case and International Law:Looking for Applicable Theories’,8 Chinese JIL(2009)pp.47-61;B.Muharremi,‘Kosovo’s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Self-Determination and Sovereignty Revisited’,33 Review of Central&East European Law(2008)pp.401-435.。
該案相當?shù)赜腥ぃ捎趪H法的兩個同等重要的原則,即包括分離權在內的民族自決權和國家領土完整原則似乎產生矛盾的事實①For more information see ICJ Press Release No.2009/27 of 29 July 2009,available at < www.icj-cij.org/docket/files/141/15349.pdf>(last accessed on 1 November 2010).。2010年7月22日,國際法院以10票贊成、4票反對的表決結果,就此發(fā)表咨詢意見:“2008年2月17日通過科索沃獨立宣言不違反國際法。”②See Accordance with International Law of the Unitlateral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in Respect of Kosovo(Request for Advisory Opinion)-Advisory Opinion-Advisory Opinion of 22 July 2010,I.C.J.Reports 2010.理由是國際法中并未包含禁止宣布獨立的條款,因此2008年科索沃單方面宣布從塞爾維亞獨立并未違犯國際法;但避免說,根據國際法,科索沃這個國家是合法的;且重申領土完整是“國際法律秩序的重要組成部分”。2013年4月,塞爾維亞和科索沃當局達成協(xié)議,雙方同意“不干涉對方加入國際組織”。這實際上就為塞爾維亞加入歐盟和科索沃加入聯(lián)合國掃清了重要的障礙。
國際法院的判決多次確認、并強調了該權利在非殖民化進程框架下的對世義務性質(erga omnes);這種對世義務因其自身的性質而成為所有國家關注的事項,因而所有國家都對其擁有法律上的利益,自然這種義務也可以被任何國家以正當方式提出[4]。
鑒于民族自決權是一種基本權利,人民可以通過行使之而自由地決定其政治地位、并自由地追求其經濟、社會和文化發(fā)展,因而國際法院對非殖民化進程的法律貢獻就更加重要了。通過使用明確的法律術語來概括這種權利,國際法院從一開始就參與了這種進程,并推動了將這一權利轉化成國際法的一個基石。作為行使民族自決權的一個結果,超過80塊殖民地獲得了獨立。聯(lián)合國的會員國數(shù)量從最初的51個漸漸增加至1960年12月的99個、以至今天的192個,很大程度上就是這個進程的產物③See J.Crawford,The Creation of States in International Law,2nd e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p.187.。
民族自決權作為國際法的一項核心原則,在國家和國際組織的長時間實踐中都存有爭議,有人堅持認為自決僅僅是個政治口號④R.Higgins,‘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and Human Rights’,in K.Wellens,ed.,International Law:Theory and Practice:Essays in honour of Eric Suy(The Hague,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98)p.694.。但不難承認它為一種純正的法律權利:處于殖民統(tǒng)治或異族壓迫下的民族有權追求外部自決、即獨立;在一個多民族國家內部,非主體民族可通過內部自決而實現(xiàn)其經濟、社會和文化的發(fā)展。國際法院就外部自決在國際法上的地位問題表示:
“簡單說來,自決的國際法權利最好只產生一個前殖民地的外部自決權;被壓迫民族、如處于外國的軍事占領之下;或一個特定群體沒有切實途徑參與政府,以追求其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發(fā)展。在所有三種情形中,相關民族都應獲得外部自決權,因為他們不能在國內行使其民族自決權。”⑤Reference re Secession of Quebec,supra n.64,para.138;also in ILM(1998)p.1340 at 1373.Available online at < scc.lexum.umontreal.ca/en/1998/1998rcs2-217/1998rcs2-217.pdf> (last accessed on 1 November 2010).
隨著非殖民化進程的結束,在許多不同的政治和法律情形都出現(xiàn)了自決問題的爭端,如:(一)殖民主義情形;(二)一國拒絕國內民族參與該國政府;(三)一國或一個民族試圖加入另一個具有類似種族、語言或宗教信仰的國家或民族;(四)某個民族試圖從某個國家分裂出去,以便建立一個獨立國家;(五)在現(xiàn)有國家之內的一個特定類型的政治組織要求⑥See for more details R.C.A.White,‘Self-Determination:Time for a Re-Assessment’,28 NILR(1981)p.149.。這就使民族自決權的適用出現(xiàn)混亂、復雜的局面。
基于對國際法院判例的細致考察,可以明確地斷定,《憲章》中表述的有關非自治領土的規(guī)定使得自決原則適用于它們全部⑦“南非違犯安理會第276號(1970)決議而持續(xù)占有納米比亞(西南非洲)的情形的法律后果”咨詢意見,第31頁,第52段。;自決適用于殖民主義背景下,賦予一個殖民地的居民享有獨立的權利。國際法院就非殖民化背景下自決問題的裁決能否適用于其他情形?國家實踐似乎證明,各國不愿意承認非殖民化背景以外分裂國家的權利。
顯然,制定一套標準,來一般性地適用于通過分離的自決,顯然不是國際法院的義務,因為它處理的是具體的案件、而非抽象的問題。并且,這樣做的好處是值得懷疑的。可惜的是,甚至當國際法院在某個案件中明確了其法律情形,但實施國際法院的建議仍然強烈地以政治考慮為條件。現(xiàn)有的幾個自決要求似乎都滿足了作為上述有待實現(xiàn)的分離的大量相關標準⑧此類標準包括,在存在一個民族的情形,拒絕他們行使自決權、并從屬一場一直遭受歧視的運動,該民族占據現(xiàn)有國家領土的一部分,即形成分離。根據布克海特,“救濟性的分離假設了這樣一種情形:根據其所屬國對某個特定群體所實施各種形式的鎮(zhèn)壓而做出的反應,國際法承認了一系列的救濟辦法,從保護個人權利、到少數(shù)人的權利,最終以分離作為終極的救濟。”L·C·布克海特:《分離:自決的合法性》(紐黑文,耶魯大學出版社1978年版),第222頁。;但相反,它們仍未獲得廣泛的國際支持。上述標準排除了法外因素,諸如領土面積、經濟水平,以及會引發(fā)這些訴求的實際干擾。由于國際法涉及一個以國家為中心的體制,它對于尊重既存國家的領土完整具有意義,分離只能被慎重地對待、并以個案為基礎來考察其優(yōu)點。
但是,“冷戰(zhàn)”后在一些地區(qū)所出現(xiàn)的民族分離浪潮既不是外部自決、也不是內部自決,而是完全背離民族自決權的要求的。正如《國際法原則宣言》所言:“以上各項不得解釋為授權或鼓勵采取任何行動,局部或全部破壞或損害在行為上符合上述各民族享有平等權及民族自決權原則并因之具有代表領土內不分種族、信仰或膚色之全體民族之政府之自主獨立國家之領土完整或政治統(tǒng)一。”1993年6月25日,世界人權大會通過的《維也納宣言與行動綱領》重復了這段話,并強調:“實現(xiàn)民族自決權不得被解釋為授權或鼓勵采取任何行動去全面或局部地解散或侵犯主權和獨立國家領土完整或政治統(tǒng)治”①《聯(lián)合國文件集》,A/CONF.157/23。。國際法院還認為,“國際法的自決原則是在尊重現(xiàn)有國家領土完整的框架內發(fā)展起來的。”②See Reference Reseccession of Quebec,[1998]2 S.C.R.217(1998).
民族自決權屬于這樣一個領域:各國的利益和看法相互沖突得如此厲害,以至于各國不能達成明確而具體的行為標準,因而必須滿足于非常一般性的指南或原則的寬泛規(guī)定③A.Cassese,‘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and the Right of Peoples to Self-Determination’p.351.。在國際法的框架內,國際法院可依據兩項原則來對待該權利:首先是認為所有獨立領土都擁有外部自決權;其次,各國不得采取任何強制行動而剝奪民族自決權的根本義務,在國際法院看來,必然包括禁止外國的軍事干預、侵略和占領,因為它們嚴重侵犯了民族自決權。第二項原則符合聯(lián)大就該問題所通過的最新決議④2004年12月20日的聯(lián)大第59/180號決議標題為:“民族自決權的普遍實現(xiàn)”。決議的相關段落寫道:“宣布其反對外國軍事干涉、侵略和占領行為的堅定立場,因為它導致世界具體地區(qū)民族的自決權和其他人權遭到侵犯。”。
盡管國際法院在非殖民化進程背景下所發(fā)揮的作用,可以被描繪為是聯(lián)合國的政治機關、特別是聯(lián)大的補充⑤J.Crawford,‘The General Assembly,The International Court and Self-Determination’,in V.Lowe and M.Fitzmaurice,eds.,F(xiàn)ifty Year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Essays in Honour of Sir Robert Jenning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respectively pp.592 and 605.。但不能夸大它在該領域對這些機關的活動、以及國際法進一步發(fā)展所給予的支持。正如西方學者所指出的,國際法院一般采取一種“價值導向”的路徑⑥M.Ragazzi,The Concept of International Obligations Erga Omn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p.72.;這種路徑似乎旨在對某些基本人權給予有力的法律支持⑦See Zyberi,The Humanitarian Face of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Its Contribution to Interpreting and Developing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and Humanitarian Law Rules and Principles(Antwerpen,Intersentia 2008)pp.pp.29-31.。通過提出、并使用諸如“對世義務”之類的概念⑧在巴塞羅那電車公司案中,國際法院認為,國家對國際社會所負的義務為對世義務。“這種義務源自現(xiàn)代國際法,比如……來自與個人基本權利有關的原則和規(guī)則,包括免遭奴役和種族歧視。受保護的一些相關權利已被寫進一般國際法……其它則被國際文件賦予普世或半普世的特征。”參見“巴塞羅那電車公司案”,1970年2月5日的判決,《國際法院報告集》(1970),第32頁,第34段。,并承認民族自決權的對世義務性質;或通過其對“文明之神圣任務”(sacred trust of civilisation)的解釋,國際法院對促進尊重人權和人的尊嚴、并在更大視野下對民族自決權的實現(xiàn)做出了貢獻。表面上,國際法院認為有關民族自決權的對世義務包括了通過單獨或集體的行動來促進民族自決和權利平等原則的實現(xiàn)(根據《憲章》的規(guī)定,并為其實施《憲章》賦予它的責任,而為聯(lián)合國提供支持)。
但通過考察國際法院的判例法,難以找到一條自決的整體路徑。民族自決權與國家領土完整的沖突,也是人權與主權的現(xiàn)代矛盾的縮影;二者孰高孰低,世人或各執(zhí)一詞。國際法院注意到了國際法的發(fā)展,以及民族自決權在該框架中的地位。國際法院的判決對之作了最好的說明,它寫道:
“如上所述,在過去50年里,就本判決所涉及的范圍取得了重大進展。這些發(fā)展使人們絲毫都不懷疑托管制度的神圣最終目標是相關民族的自決和獨立。在這個范圍、以及其他地方,可以認為成文法(corpus juris gentium)得到了顯著地發(fā)展。國際法院只要忠于其職守,就不會無視這一點。”⑨“南非違犯安理會第276號(1970)決議而持續(xù)占有納米比亞(西南非洲)的情形的法律后果”咨詢意見,《國際法院報告集》(1971年),第31-32頁,第53段。
人權、包括民族自決權的實施,是在不同地區(qū)和層面所發(fā)生的一場持久斗爭。盡管國際法院并不是代表個人或個人集團能夠主張其人權的一個重要論壇,但它無疑是一個能夠通過一種雙重功能來對全人類的解放做出貢獻的一個司法機構。通過其判例法來解釋、并發(fā)展民族自決權就是該貢獻的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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