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南沖突2012:暴力的升級與平叛的失敗

(泰國)蘇克禮·朗普特著 翁 昕譯

(泰國也拉穆斯林大學文學和社會科學學院;暨南大學國際關系學院 廣州510630)

引言

經歷十年的暴力沖突之后，在以馬來人穆斯林為主的省份組成的泰南，反對派的力量已經超出了因自滿和政治斗爭而深陷泥潭的政府的反制措施的控制。盡管曼谷當局聲稱采取綏靖政策，但是更復雜和殘忍的暴亂活動反而增加了死亡人數。歷屆政府選擇在這場東南亞最激烈的內訌中蒙混過關，過時的國家觀念使它們在官僚的土地爭奪和激烈的國家政治斗爭中成為了自己的人質。2012年，該地區一項新的軍事政策第一次承認了沖突的政治性，并將地方分權和與激進分子的對話作為解決方案的一部分。令人高興的是，這項政策要求泰國領導人在南部問題上去政治化，引入公民社會，在轉讓政治權力上達成共識，并努力促進對話。對話和分權對于泰國政府來講也許難以實施，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必要的改變將變得更加困難。本文致力于:(1)回顧2012年泰南問題的發展并探究暴力升級的背景;(2)審視政府在平叛上的失敗。

一 暴力升級的背景與現狀

暴亂對于泰國南部來說已經不是一個新聞了，它源于1909年的《英暹條約》。從那時起，占泰國最南部三府——也拉、北大年和那拉提瓦人口比例最大的馬來穆斯林就開始抵制融入泰文化，甚至拿起了武器。不過馬來反叛者內部在目標和意識形態上存在分歧，加上泰國政府的有效鎮壓以及20世紀80年代飛速的經濟發展，反叛在90年代中期失敗。之后強硬派逐漸發展，并在2004年恢復了他們的分裂主義叛亂。與之前反復的叛亂不同，現在的激進分子已經將戰斗延伸至城鎮，并定期進行造成大規模人員傷亡的恐怖襲擊。他們已經從這一地區成功驅逐了大量佛教徒并使大片領土變成了無管理區域。

泰南暴力活動始于2004年，并在泰國政府實施的一系列失敗的平叛政策中逐漸壯大，盡管叛亂者的目標被否認。當2007年年中泰軍增派大約6萬人的部隊進入該區域時，暴力活動達到高潮。不過到了2008年末，在暴力事件持續增加后趨于平穩。自2009年1月起，有1，230以上的人喪生，2，730人受傷［1］。其中包括:102名士兵死亡，520名受傷;57名警察死亡，260名受傷;195名突擊隊員或國防志愿者死亡，267名受傷;112名村長或村長副手死亡，79名受傷;762名平民死亡，1，576名受傷;31名教師死亡，18名受傷;4名僧侶死亡，8名受傷［2］。

另外，自2009年初起，已經有超過496起成功的爆炸，不包括63起失敗或拆除的簡易爆炸裝置和約96起單獨的手榴彈襲擊事件［3］。叛亂分子一旦從安全部隊奪得手榴彈，就會將它們投入使用。在過去的五年中，只有兩個國家的簡易爆炸裝置襲擊率逐年上升，即阿富汗和伊拉克。大部分被媒體披露的簡易爆炸裝置襲擊都在11磅的范圍內，盡管44磅的簡易爆炸裝置也經常使用。雖然轎車和摩托車炸彈獲得了頭條新聞，但是大多數簡易爆炸裝置都是為了襲擊護送老師的士兵而被埋在農村地區的道路底下或路邊的自動引爆炸彈。令人不安的是，整個2011年，激進分子為了對付安全部隊和第一反應人員 (First Responders，即處理緊急事務的人員)，增加了延時型二次炸彈的使用。比如2011年6月，11個簡易爆炸裝置中就有4個是延時型的;2012年5月，被拆除的炸彈中有2個是延時的，其目標就是第一反應人員。

在過去的三年里，暴亂分子在對艱難軍事目標的復雜攻擊中獲得了更大的信心。自2009年1月起，已經發生了46次襲擊，平均每個月就有一次。這些襲擊不僅成功地殺害了安全部隊士兵并繳獲了武器，還暴露了泰國皇家陸軍內部的真正弱點和無能。比如，2011年1月暴亂分子襲擊了一個偏遠的軍事基地，殺害了4名士兵，其中包括他們的指揮官，并導致另外13人受傷［4］。暴亂分子逃走時攜帶了至少20件輕武器和沖鋒槍［5］。

2012年3月，估計50名激進分子用M79手榴彈和攻擊性武器襲擊了那拉提瓦府巴卓區一個偏遠的軍事哨所，導致12名士兵受傷。交火在激進分子撤退前持續了20分鐘。在同一天，激進分子拿下了一個突擊隊崗哨，殺死了兩名突擊隊員并帶走了7 件武器［6］。

2012年3月31日，一系列有組織爆炸震動了泰國南部城市也拉和合艾。在也拉，一個汽車炸彈和兩個摩托車炸彈在一條擁擠的街道上相隔10分鐘被引爆，導致11人死亡，106人受傷。在合艾，一輛裝載了兩個塞滿硝酸銨的33磅煤氣罐的皮卡停在該市最大酒店的地下車庫，導致3人喪生，300余人受傷。這些襲擊是2007年以來泰南發生的最嚴重的襲擊事件，受到了國內和國際媒體的關注。

由于激進分子都傾向于保守且規避不必要的風險，大膽地攻擊堅固的軍事哨所并非家常便飯。然而，他們仍然在一個月內與安全部隊發生了3－4次持續的交火。他們證明了自己有能力策劃并執行針對泰國堅固軍事目標的相當復雜的襲擊。這表明泰國南部的叛亂并沒有進入一個新的階段。相反，2012年3月的有組織爆炸提醒人們，緩慢燃燒的暴亂活動已經進入了第九個年頭，牽涉到11，000起暴力事件中的5，200條生命［7］。除此之外，泰國政府和軍方對泰南依然奉行軟弱的政策，政府似乎更擔心首都的政治發展。這些因素決定了泰國南部的暴亂在可預見的未來將繼續存在。

二 政府平叛的失敗

雖然歷屆政府都承諾要解決沖突，但暴力活動和誰掌權并無太大關系。盡管當前叛亂的形勢始于他信·西那瓦統治時期，但暴力活動在2006年9月政變后飆升，到2007年年中達到頂峰。泰國皇家陸軍發起增兵計劃，使得暴力活動在2008年明顯下降。然而隨著以泰南為選民基礎的民主黨在2008年12月掌權，暴力活動在2009年又開始上升，并自此維持了固定的態勢。他信的妹妹英拉·西那瓦在2011年選舉中的壓倒性勝利并不包括泰南地區，因而對暴力活動的數量并沒有影響。南部的叛亂在競選中并不起作用，因為競選被曼谷的精英政治、民族和解的議題以及前總理他信的回歸左右著。簡而言之，自從政變以來，沒有政府想要對南方的叛亂負軍事責任，或是落實軍方強烈反對的政策。最簡單的決定就是讓軍方繼續實行現有的措施，盡管這些措施并不能制止暴力。沒有政府愿意去改變安全部隊免受懲罰的特權并認真調查有關酷刑和法外處決的指控。歷屆政府都不愿意促成可以給予南部地區更多政治和文化認同的立法。

有大約6000支安全部隊部署在南部，但泰國皇家陸軍卻將預算重點放在了展示軍威的項目上，比如恰克理納魯貝特號——這一地區唯一的航空母艦，其最后一次出海是2010年11月的災難控制行動演習;再如增加一個新的鷹獅戰斗機中隊。盡管自2006年9月政變以來軍費激增，但只有很小部分被投入到最南部地區的安全部隊［8］。然而南部持續地消耗著泰國各屆政府的資源，自2004年1月暴力活動爆發以來，鎮壓叛亂的行動和最南端的發展計劃總共花費了大約1600億泰銖 (折合50.5億美元)。

泰國安全部隊一直充斥著斗爭，特別是在警察和軍隊之間。在20世紀80－90年代平叛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跨部門南部邊境省份行政中心 (SBPAC)2002年被前總理他信·西那瓦解散，2007年雖然得以恢復，但其權威已不復從前。2011年年末的改革讓南部邊境省份行政中心直接向總理辦公室匯報工作，但對于改變事態并沒有什么作用。皇家陸軍的內部安全行動指揮部 (ISOC)依然是領導機構和協調機構，獨立于政府的控制。雖然南部邊境省份行政中心被認為應該掌管發展計劃，但是軍隊的內部安全行動指揮部卻依然控制著大部分的開發基金［9］。皇家陸軍的領導層裝作相信暴亂活動是被走私活動而非分離主義或對政府的不滿驅使。比如，在2012年3月也拉和合艾致命的汽車炸彈爆炸事件發生3天之后，皇家陸軍的指揮官巴育上將解釋道:“這不僅僅涉及分離主義，也有來自毒品販賣和走私商人的威脅。”［10］

政府一直未能削減暴力活動，對南方承諾的無數方案很少能夠真正執行，例如讓馬來語成為工作語言的計劃就從未被實施。政府已經在南方的發展計劃上花費了約630億泰銖 (折合19.8億美元)，但一些南方人抱怨增加的經費使問題變得更加嚴重。盡管南方人確實在貧窮和欠發達的問題上抱怨，但暴亂絕不僅僅與貧窮和欠發達有關，更與認同有關。的確，馬來人控制的南部省份并不是泰國最窮的，貧窮的名聲落在東北部的伊善地區頭上，無怪乎這一地區是前他信“紅衫軍”運動的重鎮。根據聯合國發展計劃署的報告，盡管泰國南部地區在教育和安全方面明顯滯后，但它們在大多數人類發展指標上都表現得不錯［11］。大多數的發展援助被皇家陸軍的內部安全行動指揮部管理，他們只將款項撥給暴力水平較低或是擁有可信擁護者的地區，這更助長了憤怒情緒。

在2005年緊急狀態令下運作的安全部隊擁有一攬子豁免權。盡管有人權倡導者收集到虐待和法外處決的證據，但沒有一個安全部隊的官員或成員因為不當行為而獲罪。有證據表明，這種免受懲罰的文化正開始減弱。2012年3月，一個獨立的委員會推斷一群準軍事突擊隊錯誤地射殺了4名穆斯林村民。政府對此作出了罕見的讓步，宣布同意讓這些突擊隊員受到指控和審判。第四軍軍長坦瑪撒拉特中將保證:“如果法庭裁決他們有罪并宣判他們監禁，我們將接受法庭的決定。”［12］盡管這已經向正確的方向前進了一步，但那些受指控的人仍然只是突擊隊員，而非常規軍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區別。

緊急狀況令使得暴力活動更加持久。在緊急狀態令下，有嫌疑的激進分子可以在未被指控的情況下被監禁28天。但由于警察的無能或僅僅是因為他們沒有收集證據的能力，90%以上的嫌疑犯都被釋放了。截止2011年年中，在那些受審的人中，有43%的人被無罪釋放［13］。2011年的數字則更加糟糕。例如，2011年12月，一個泰國法庭由于證據不充分解除了對100名激進分子疑犯中72名疑犯的指控［14］。2012年4月30日，聲稱對大多數暴力活動負責的激進團體“民族革命陣線” (BRN)的5名嫌疑犯在謀殺和分裂主義活動中被宣布無罪釋放。在某種程度上，法庭駁回此案是因為嫌疑犯在拘禁期間遭到虐待［15］。大量的無罪釋放激怒了軍隊，不但使他們更不情愿與警察合作，還很可能助長了法外處決，從而燃起了當地對安全部隊豁免權的憤怒［16］。

雖然英拉政府最近因為傳聞與反叛者舉行對話而遭到指責，但自2004年以來的政府都參與了幕后談話［17］。不過迄今為止，反叛者代表未能證明他們已經指揮控制了激進分子。許多坦誠的“代表”，包括北大年聯合解放組織 (PULO)的老成員，都承認并未參與暴力活動［18］。暴亂是平行的，包含了完全不同的團體，沒有清晰的領導體制。更重要的是，激進分子并沒有什么談判的動機。他們并沒有失敗，相反正在完成他們的短期目標:使得該地區變得難以統治，消除溫和的穆斯林和政敵，播撒人民和政府之間的不信任，強迫人們進入穆斯林社區和學校，使人們相信政府沒有能力保護他們，并將佛教徒逐出該地區。泰國政府在談判中給予的很少。政府在做出承諾5年后才開始在學校中實施馬來語教學。更重要的是，只要泰王還活著，只要軍隊還擁有強大的政治影響力，許多能夠吸引叛亂者的有意義的自治計劃就不可能被討論。軍方已經表達了對任何自治要求的堅決的反對立場［19］。在現任國王的統治之下，任何對泰國國家統一的改變都是不可能的。

政府曾經有過一些小措施，大部分都集中在改組行政管理系統和促進部門間合作上。2012年5月，政府實施了一項針對包括激進分子和泰國安全部隊的暴力活動受害者賠償計劃。不過總體而言，英拉·西那瓦政府絲毫沒有改變泰國皇家陸軍對南方的控制，也沒有實施任何大膽的新政策。

結論

近期，激進分子不大可能會像2012年3月11日那樣進行任何大規模的襲擊，盡管他們扭轉了政府使叛亂得到控制的斷言。3月11日的攻擊對安全部門施加了壓力，在該次襲擊中，有10名嫌疑犯被捕 (但有2人后來因為缺少證據而被釋放)，另外還有一個物資和武器的倉庫被恢復［20］。但是，這樣的損失并不足以使激進分子喪失繼續組織小的襲擊活動的能力［21］，特別是在低級別的攻擊能夠如此有效地達到他們短期目標的情況下。從統計數據上看，暴力活動在2012年4月和5月確實下降了。就泰國皇家陸軍而言，由于它更關注曼谷的精英陰謀，再加上未來可能的大赦、他信·西那瓦的回歸，以及需為皇室繼位做準備和緊接著的政治衰退，那種級別的暴力活動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南部的叛亂仍然是低烈度的側面沖突，但是它能夠使泰國皇家陸軍更大的支出變得正當，同時確保沒有對泰國國家統一構成挑戰。在美國國家反恐中心剛剛發布的年度報告中，泰國在最有恐怖主義傾向的國家中排名第七［22］，對不針對西方且僅局限于泰國最南部的暴力活動也只是輕描淡寫。相反，美國的關注點在于恢復與泰國的聯盟，參與每年一度的“金色眼鏡蛇”多邊演習，以及在烏塔帕軍事基地獲得永久的可用的災難救助設施。

【注 釋】

［1］該數據基于公開的報告，其本身低于政府數據。因為并不是所有的傷亡都被媒體報道，而且很多被報道為受傷的人后來死亡了。

［2］同 ［1］。

［3］同 ［1］。

［4］“Rebels Attack Army Camp，Kill Soldiers”，Bangkok Post，January 20，2011.

［5］同上。

［6］“Two Army Outposts Attacked in the South”，Bangkok Post，March 9，2010.

［7］根據泰國南部邊境省份行政中心數據，2004年1月和2011年12月間，12，604次叛亂襲擊使得5，243人意外死亡，將近9，000人受傷。參見“South's Seemingly Lost Cause”，Bangkok Post，January 8，2012.

［8］關于泰國自政變以來的軍費開支，請參見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的指標，網址:http://milexdata.sipri.org.

［9］“SBPAC Given Wide Powers”，Bangkok Post，January 20.2011.

［10］“Another Weekend Bomb Victim Dies”，Bangkok Post，April 3，2012.

［11］“2009 Thailand Human Development Report”，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May 2010.人類發展指數是基于40項指標而得出的指數。

［12］“Army Rangers Kill Four Pattani Villagers:Region 4 Commander”，MCOT，March 21，2012;“Rangers at Fault in Fatal Shooting”，Bangkok Post，March 21，2012.

［13］2012年7月10日，筆者于曼谷對穆斯林律師協會的訪談; “Seven Years Afterwards—An Achievement or a Failure?”，Isara News Service，January 3，2011.

［14］“Court Drops 72 Insurgency Cases in 1 Year”，Bangkok Post，24，December 2011.

［15］“Five Acquitted in Southern Murder Trial”，The Nation，April 30，2012.

［16］2010年7月10日，筆者于曼谷對穆斯林律師協會的訪談;更多關于法外處決的資料，參見“They Took Nothing But His Life:Unlawful Killing in Thailand's Southern Insurgency”，Amnesty International，2011.

［17］“SBPAC Denies Talks wth Rebels”，Bangkok Post，April 4，2012.

［18］Anthony Davis，“Interview:Kasturi Mahkota，Foreign Affairs Spokesman，Patani United Liberation Organization(PULO)”，Jane's Intelligence Review，August 8，2006.

［19］“Govt Quietly Studies South”，Bangkok Post，March 8，2012.

［20］“Police Arrest 7 Bomb Suspects”，Bangkok Post，A-pril 5，2012.

［21］泰國皇家陸軍相信至少有4，000－5，000名叛亂分子，其中有300個領袖，見“Prayuth Call for Inclusive Peace Talks”，Bangkok Post，April 3，2012.

［22］“2011 Report on Terrorism”，U.S．National Counter-Terrorism Center，June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