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鳳
重疊在世界許多語言中普遍存在,特別是在漢藏語系中有著非常發達的形式,故對漢語重疊現象的研究數量更多、范圍更廣、程度更深、有一定代表性,國內許多著名學者就此都有所論述(如:王力、朱德熙、呂淑湘、汪榕培、胡壯麟、蔣紹愚、葛本儀、石毓智、江藍生、張敏、華玉明、邢紅兵等)。縱觀研究歷史,重疊研究的重點主要集中在重疊理論概念的構建、重疊方式的界定及重疊語法意義的探討等幾個方面。以往多數研究者認為漢語中的重疊是一種構形形式,屬于語法研究領域。隨著研究的深入,也有研究者(如邢紅兵、楊振蘭等)提出漢語中的重疊既有構形形式也有構詞形式。嚴格意義上講,英語缺少漢語中的那種構形重疊形式,卻有一種重疊構詞方式(Reduplication),表面上與漢語某些構詞方式非常相似。本文試圖從兩種語言中類似語言現象入手,進一步深入探討語言重疊現象的實質。
在研究漢語重疊時,學界多采用朱德熙先生的看法,將重疊定義為音節重疊、語素重疊和詞重疊三種類型[1]。
音節重疊,指語音形式的重疊,用以重疊的任何一個語音形式都沒有自己的意義,只能合在一起表示意義。例如蛐蛐、脈脈、瑟瑟等。
語素重疊,是詞根與詞根的重疊,每一部分本身有意義,重疊成詞表示某種意義,可分為兩種情形:第一,單個音節表義且這種意義與整個重疊形式的意義一致,如爸爸、皚皚、茫茫等。第二,單個音節表義且這種意義與整個重疊形式的意義有聯系,如“寶”指“珍貴的東西”,“寶寶”是“對小孩的愛稱”,兩者的意義雖然不同,但兩者之間是有聯系的。學界大多認為這種重疊實際上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構詞法,而屬于語言中的一種構形形式,因為漢語最早是以單音節詞為主的語言,只是后來從古漢語向現代漢語轉化過程中,才變成了以雙音節詞為主的語言。但是,單音節詞仍在現代漢語中占有相當的數量,并且有著獨立的意義。經單音節詞重疊后構成的詞,只能算作合成詞,所以,在現代漢語詞典上,只能查到上例中的“爸”“皚”“茫”單音節詞條,卻查不到“爸爸”“皚皚”“茫茫”等合成詞。它們只能被分別列在“爸”“皚”“茫”單音節詞條的下面。很明顯,這種重疊詞的構成與疊音詞的構成有著本質的區別。
詞的疊合,指構成重疊的部分可以單獨使用,重疊后詞的基本意義沒有多少改變,但重疊式賦予詞匯某種附加的語法意義。例如,看看、常常、花花綠綠等。這些重疊后的詞與原來的形式在使用上存在著一定的語法差異。我們可以說“他正在看書”,卻不能說“他正在看看書”;可以說“經常”,不能說“經常常”;可以說“花花綠綠的衣服”,不能說“花花綠綠衣服”。
朱德熙先生認為,“基式”和“重疊式”的結構對比應該是重疊研究的重點,然而,語言的實際情況卻遠非那么簡單。研究發現有些符合重疊式結構的詞卻沒有基式。針對有無基式這一差別,重疊的兩種不同形式便應運而生,即構詞重疊與構形重疊。邢紅兵認為:“有基式的重疊結構是在一個詞的基礎上重疊而成,基式和重疊式在意義上有一定的聯系;而無基式重疊結構沒有基式,是在兩個詞的基礎上產生了一個新的詞,從這個意義上說,前者是一種用詞方式,后者則是一種造詞方式”[2]。即兩種形式中,有基式的重疊式稱之為“構形重疊”;沒有基式的重疊式稱之為“構詞重疊”。
雖然兩種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語言現象,一種屬于構詞法,另一種屬于構形法,但是兩者之間卻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正如楊振蘭所論述的“當單雙音節并存的時候,可以說,重疊式屬于構形重疊,當單音節漸漸退出語言交際的時候,其重疊形式也就固定成重疊詞。這種替代和固定既與詞的雙音節化有關,也和構形形式的約定俗成有關。”[3]
重疊的核心問題表明,漢語中的重疊非常復雜。具體表現為:語言發展歷史長、概念多、內容豐富,同時又存在著概念的交叉。相比之下,英語中的重疊現象卻簡單得多,且與漢語有著本質的區別。
從重疊理論的基本概念出發,英語中似乎只存在著構詞重疊,而沒有構形重疊。重疊構詞是英語中的主要構詞法之一,它通過將擬聲詞詞干疊加的方式來加深用詞程度、強化用詞效果。其實這種構詞方式不僅包括擬聲詞詞干的疊加,還包括自由單詞的疊加,以及假擬詞素(即富于想象的、沒有意義的音符串)的疊加,用符號表示就是“AA”。例如,murmur(嘀咕),puff-puff(噴氣聲),bonbon(夾心軟糖),等等。由于英語重疊詞基本都是擬聲詞類,即通過重復或模仿聲音而創造出的詞語,所以重疊詞最初又被稱為模仿詞。但隨著重疊詞的使用和發展,人們漸漸也注意到了它的聲外之義,開始出現了一些非擬聲詞的重疊詞。例如,pretty-pretty(無用的飾物),goody-goody(偽善的),no-no(被禁止的東西),等等,詞義已完全超出了擬聲詞的意義范圍。所以說,“任何語言中的詞匯意義都是不斷發展和變化的,這是語言發展的普遍規律。”[4]
多數情況下,英語重疊詞中重復的構詞成分中間的元音會有變化,這構成了英語重疊的一種類型:元音交替組合。常見的元音變化是[i]—[?]之間的變化和[i]—[?]之間的變化,例如,flip-flap(啪嗒啪嗒的響聲),chit-chat(聊天,閑談),criss-cross(交叉的),等等。這類重疊詞多數用來表示聲音或動作的移動。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聲音與動作聯想的范圍進一步擴大,除表示動作的移動外,還可以表示思想的左右擺動、猶豫不定,以及人們之間的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如:shilly-shally(猶豫不決的),pingpang(乒乓球),sing-song(單調的節奏)。
有時兩個構詞成分中間輔音有變化,這就構成了另一種類型:押韻組合。這種類型的重疊通常由兩個假擬詞素組成,例如,hoity-toity(輕佻的,傲慢的),hurly-burly(騷動,喧嘩),walkietalkie(步話機),等等。這類詞基本都是些非正式詞語,常用作貶義表示貶低、蔑視或瞧不起。所以,這類詞也有著豐富的情感意義,常常用于口語、幽默、兒語中。由于后面的韻腳讀起來朗朗上口、富于節奏,因此它們有很強的聲音表現力,尤以后韻“-y”,“-tie”,“-ty”,“-dy”表現力更強。此外,這類詞還用來表示“雜亂、毫無條理”,“欺騙、耍花招”和“戲弄、頑皮”等意義。
以上分析表明,英語中的這種AA式模仿詞與漢語的疊音詞很像。造詞的理據基本相似,同屬擬聲理據,即音與義相似,引起音與音之間的聯想[5]。然而,兩種語言又有本質的區別。眾所周知,英語是表音文字,漢語是表意文字。除了聲音與意義的聯系,漢語還要求音、形、義的統一。同是擬聲重疊,漢語重疊形式的內容要豐富得多。例如,蟈蟈,猩猩等,從字形上也可得知前者指昆蟲類,后者指動物類。在英語中,模仿構詞多強調聲響效果,而不考慮聲響的具體意義。再者,模仿詞有其獨特的文體意義,它們的使用較為受限,一般出現在口語、兒語或非正式文體中。
此外,上文提到的兩種特殊的英語重疊詞構詞方式使我們不禁想到漢語中的連綿詞,它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6]。根據定義,聯綿詞是由兩個音節聯綴成義而不能分割的詞。組成聯綿詞的兩個音節或是雙聲或是疊韻、或是雙疊。“雙聲”指兩個字的聲母相同,如伶俐,聲母同是[l]。再如,猶豫,躊躇,吩咐等。“疊韻”是指兩個字的韻腹和韻尾相同,如徘徊,韻母同為[ai],再如蹉跎,逍遙,叮嚀等。“雙疊”顧名思義,既是雙聲又是疊韻,如輾轉,既同聲([zh])又同韻([un])。再如繾綣,綿蠻,流連等。
從表面形態上看,漢語聯綿詞兩個字在音節上的特殊組合與英語重疊詞兩語素的組合的特點極為相似,但兩種語言有著本質差異:在漢語中第一位考慮的是詞的表意性,而英語中首先考慮的是重疊詞的音韻組合,所以英語中才出現了假擬詞素這樣的術語,即這些音串富于想象,卻缺少意義。
綜上所述,重疊是語言中的常見現象,普遍存在于世界上的多數語言中。尤以漢藏語系中的重疊現象最為典型,內容復雜,形式多樣。相比之下,英語中的重疊內容單一,形式有限。以漢語為代表的表意文字永遠強調音、形、義的統一與協調;而以英語為代表的表音文字總是注重聲響給人的感覺。所以,重疊的實質也因語言類型的不同而有差異,應該引起語言研究者與學習者的廣泛注意。
[1]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32-44.
[2]邢紅兵.漢語詞語重疊結構統計分析[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0(1):32-37.
[3]楊振蘭.現代漢語AA式疊音詞、重疊詞對比研究[J].齊魯學刊,2003(4):65-69.
[4]周曉鳳.英源借詞在漢語中的語義發展[J].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121-124.
[5]吳德新.現代漢語副詞“簡直”的語義考察[J].延邊大學學報:社科版,2011(1):109.
[6]辛平,方菊.動賓搭配內部差異性及分析[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3):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