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波
(華僑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轉型中的東亞國際體系構成中國和平崛起的區域國際環境。運用國際體系轉型理論認真研究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轉型的主要表現,特別是認真研究美國實施重返亞洲戰略以來東亞國際體系轉型的主要特征,對于我們準確把握東亞國際體系變革的進程與方向,確立21世紀中國的東亞區域戰略與政策,從而為中國和平發展營造良好的國際環境,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國際體系是指在特定歷史時期內,彼此互動的國際行為體,按照一定的結構形式結合在一起所構成的整體,通常包括國際行為主體、國際力量結構、國際制度和國際文化等構成要素。國際體系具有權力政治的屬性、制度合作的屬性和觀念互動的屬性。與此相聯系,國際體系具有三種結構形式:權力結構形式、制度結構形式和觀念結構形式。
根據不同的視角和標準,可以把多樣的國際體系進行不同的分類。按互動所涉及的問題性質不同,可以把國際體系分為涉及高位政治的國際體系和涉及低位政治的國際體系。按互動涉及的問題領域的不同,可以把國際體系分為國際經濟體系和國際軍事體系等。按包含的地理區域范圍不同,可以把國際體系分為全球國際體系、地區國際體系和次地區國際體系。按世界歷史的視野,可把國際體系分為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維也納體系、凡爾賽—華盛頓體系、雅爾塔體系和冷戰后國際體系[1]。按“極”的數量的不同,可以把國際體系分為單極國際體系、兩極國際體系、多極國際體系和單極與多極并存的國際體系。
國際體系轉型是指國際體系的單位性質或國際體系的權力結構、制度結構和觀念結構所發生的深刻變化。國際體系轉型通常表現為體系本體轉型和體系要素轉型兩種類型。體系本體轉型是指原有體系發生了性質的變化,并且形成了新的體系。體系本體轉型的定義性標志是體系單位性質的變化。體系要素轉型是指構成國際體系的權力結構、制度結構和觀念結構三個要素的轉型[2]。
現實主義把國際體系轉型的動因歸納為以下三個因素的綜合作用:一是世界性大國發展的不平衡從而導致的國家實力的改變,即發展不平衡規律;二是結構內部關鍵要素的重組、移位或裂變,如蘇聯解體;三是外部因素催化劑,如科技革命、能源危機、環境問題、恐怖主義等[3]。
東亞國際體系在冷戰結束之前曾存在過三種歷史形態:19世紀之前以中國為核心的“朝貢體系”;19世紀初到二戰結束,以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為特征的殖民體系;二戰結束后到冷戰結束,以美蘇爭霸為主要特征的兩極體系[4]4。
蘇聯解體后,以美蘇兩極格局為特征的國際體系發生了深刻變化。與之相聯系,東亞國際體系也發生了重大轉型。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轉型不是東亞國際體系的本體轉型,而是東亞國際體系的要素轉型。其主要表現是構成東亞國際體系的權力結構、制度結構和觀念結構三要素的轉型。
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權力結構的轉型首先表現為東亞國際體系中國際力量對比關系發生重大變化。在冷戰時期,美蘇作為世界超級大國,是東亞國際體系中兩個最強大的國家,日本是世界經濟最發達的國家,中國是世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蘇聯解體后,東亞國際體系中國際力量對比發生了重大變化。美國成為東亞國際體系中唯一的超級大國。俄羅斯是前蘇聯的主要繼承國,成為東亞國際體系中的重要國家,但是已經失去了昔日蘇聯的世界超級大國的地位。日本曾經是東亞地區第一經濟大國,但是由于受到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的沖擊,經濟發展受到嚴重影響。目前,中國已經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其次,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權力結構的轉型還表現在東亞地區正在形成多極化的國際格局。在整個冷戰時期,東亞地區的國際格局主要表現為兩極格局:一個是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另一個是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中蘇關系破裂后,東亞地區的國際格局開始呈現多極化趨勢,但是,兩極格局的態勢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蘇聯解體后,東亞地區的兩極格局終結,開始走向多極化[5]。目前,在東亞國際體系中呈現一超、多強、十三小的國際格局。一超當然是指美國,三強則為中、日、俄三國,而十三小是指東盟十國加上韓、朝、蒙三國[6]。
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制度結構的轉型首先表現為從冷戰時期的雙邊軍事同盟的單一結構,向冷戰后的多邊合作機制與雙邊軍事同盟并存的復合型結構的轉型。冷戰時期,東亞國際體系的制度安排以美國在東亞所構筑的雙邊軍事同盟體系為主。二戰結束后,美國單獨占領日本,并通過與日本、韓國、菲律賓、泰國、中國臺灣等簽署雙邊軍事條約建立了美國的東亞軍事同盟體系,從而形成了冷戰時期東亞國際體系的雙邊軍事同盟的單一制度結構。“冷戰結束后,東亞地區國際體系進程方面的變遷有一個特別令人矚目的方面,就是本地區多邊合作趨勢的產生和強勢發展?!保?]120-121“東亞地區多邊合作,是東亞地區通過多邊國際制度處理地區內事務的思想與實踐,通常也被稱為東亞地區主義(區域主義)或者東亞地區多邊主義?!保?]120-121目前,東亞地區已經建立了亞太經濟合作組織、東盟“10+3”合作機制、“10+1”合作機制、中日韓三邊合作機制、東盟地區論壇、北京六方會談機制等多邊合作機制。同時,美國在冷戰時期所構筑的雙邊軍事同盟體系作為冷戰遺產依舊存在。多邊合作機制與雙邊軍事同盟的同時并存,構成了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的復合型制度結構。
其次,東亞國際體系制度結構的轉型還表現在由軍事合作機制單一結構向多種合作機制并存的復合型結構的轉型。冷戰時期東亞國際體系的制度結構基本上是以軍事合作機制為主要內容的單一結構。由于兩大陣營的嚴重對立,各國在經濟上一直沒有著力推動區域制度的發展。冷戰結束后,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進一步加深和地區一體化的發展,東亞地區形成了涵蓋經濟、政治和軍事安全層面的多種形式的合作機制,從而形成了冷戰后東亞國際體系多種合作機制并存的復合型制度結構,多種合作機制共同塑造東亞國際體系。
東亞國際體系轉型不僅包括權力結構和制度結構的轉型,而且還包括觀念結構的轉型。只有觀念結構的轉型,才是深層次的結構轉型。東亞國際體系觀念結構的轉型首先表現為從傳統發展觀向新發展觀的觀念更新。冷戰時期的傳統發展一般帶有單純追求經濟發展的片面性、經濟發展與自然界非和諧發展的不可持續性、損人利己和以鄰為壑的對抗性等特點。在這種發展觀指導下的世界發展,瀕臨發展的極限。冷戰后,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為應對全球化和全球性問題的挑戰,具有不同社會制度與價值取向的東亞各國已開始試圖通過和平、合作、開放的方式實現各自國家自身發展的同時,促進東亞的共同發展。在實踐中,由中國倡導的以平等互利為核心的新發展觀,正在逐漸形成。
其次,東亞國際體系觀念結構的轉型也表現在從傳統安全觀到新安全觀的觀念更新。傳統安全觀是指自有國家以來到冷戰結束的基本安全觀。其特點是:1.把追求絕對的政治安全和軍事安全作為首要的甚至是唯一目標;2.認為每個國家都是其他國家不安全的潛在或現實的因素,國家之間的關系是“零和博弈”;實現國家安全以軍事聯盟為基礎,以加強軍備為手段。冷戰后,全球化所導致的非傳統安全問題凸顯,催生新的安全觀。1997年3月中國政府在東盟地區論壇會議上,首次正式提出了以互信、互利、平等和協作為主要內容的新安全觀。新安全觀具有以下四個主要特點:一是主張安全的多邊性,一國的安全不僅是自己的事情,也要以他國安全為條件,離不開他國的支持和合作;二是主張安全的合作性,認為獲取安全的主要形式是合作而不是對抗;三是強調安全的綜合性,認為安全不僅局限于軍事和政治領域,而且擴大到了經濟、科技、文化、環境和社會問題的方方面面;四是強調安全感的獲得要通過一定的機制的制度建設,認為那種把對手“置于死地”的做法不會使自己獲得真正的安全[8]。
再次,東亞國際體系觀念結構的轉型還表現為從對抗性的政治思維到合作競爭意識的觀念更新。冷戰時期,東亞地區占統治地位的思維方式是對抗性政治思維。急于吃掉對方,實現一統天下是對抗性政治思維的典型特征。冷戰后,由于全球化所造成的各國的相互依存和共同利益的客觀存在,由于東亞各國人民對20世紀的對抗給東亞人民帶來的災難與痛苦的深刻記憶與反思,在東亞地區,承認接受多元并存,用合作競爭意識替代對抗性政治思維,已是大勢所趨。合作競爭意識大體包含四個方面:一是摒棄對抗性政治思維;二是思考國際合作雙贏、多贏;三是學會妥協與讓步;四是立足于發展自身,而不是消滅對手。堅持上述四點,以一種平和的心態對待異質文明與文化,在對話、共處、合作、競爭中既求得實現自身的發展,又推進人類的共同發展[9]。
本文所說的“當前東亞國際體系轉型的主要特征”是指從2009年美國政府高調實施重返亞洲戰略以來的東亞國際體系轉型的主要特征。2009年奧巴馬上臺以來,美國政府高調實施重返亞洲戰略。2011年下半年以來,奧巴馬政府在政治、軍事、經濟和價值觀上齊頭并進、四管齊下,使重返亞洲戰略進入實質階段。美國重返亞洲對東亞國際體系轉型起到全面的塑造作用[4]8,從而使這一時期的東亞國際體系轉型呈現以下重要特征。
美國是東亞國際體系轉型的主導者和推動者。“美國在東亞地區這種舉足輕重的地位,從19世紀以來、20世紀初一直延續至今,它是塑造過去、現在以及未來東亞地區國際體系的一個重要因素?!保?0]雖然冷戰結束以來,美國一直是東亞地區國際事務的主導者,但是,從“9·11”后美國戰略重點轉向反恐和中東,亞洲地區的戰略地位一度置于反恐和中東之后,甚至在2005年、2006年美國都沒有出席東亞峰會。因此,在這一時期,美國作為東亞國際體系轉型主導者和推動者的角色作用被減弱。2009年,美國高調提出“重返亞洲”,2011年美國實質性地推進“重返亞洲”戰略,2012年美國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美國重返亞洲戰略對東亞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其中包括對東亞軍事、政治、安全、經濟等各方面的影響。鑒于美國自身實力以及重返亞洲戰略的全面性,美國重返亞洲必然對東亞國際體系的權力結構、制度結構和觀念結構的轉型起到塑造作用,從而使美國作為東亞國際體系轉型主導者和推動者的角色作用更加凸顯。
東亞發展的歷史證明,自冷戰結束至美國重返亞洲之前這一歷史時期,是東亞地區和平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在這一歷史時期,由于蘇聯解體所引起的全球國際體系和東亞國際體系的和平轉型,帶來了地區形勢的緩和,促進了地區各國關系的改善與合作;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強化了東亞國家整合地區經濟的意愿;“9·11”后美國戰略重點轉向反恐和中東,減弱了對東亞地區事務的關注;中國實施了正確的東亞地區區域發展戰略,一方面加強與鄰國的互利合作,深化區域和次區域合作,積極推進地區經濟一體化,與亞洲各國實現共同發展[11],另一方面,反復宣誓和平發展,低調處理周邊一些國家的挑釁[12]10。正是由于上述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使“和平、發展、合作”成為這一時期東亞各國彼此的共識,求同存異、以合作“化異”符合各自的利益[12]10。雖然在這一歷史時期中,競爭與合作并存,但對抗的色彩并不濃厚。美國強勢重返亞洲,破壞了東亞地區和平、發展、合作的氛圍,增添和加重了權力對抗、制度對抗和觀念對抗的色彩。
美國重返亞洲引起的權力對抗首先表現在亞太地區軍事演習次數的急劇增加和演習規模的不斷擴大;其次表現為東亞地區海權爭端的不斷升級,國際化、復雜化難以避免;再次表現為朝鮮半島局勢的惡化。由美國重返亞洲所引起的制度對抗首先表現為美國強化與日本、韓國、泰國、菲律賓等國的雙邊軍事同盟,以對抗東亞多邊合作機制;其次表現為美國通過力推由其主導且充滿政治色彩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TPP)進程,企圖“沖垮、架空東亞自發形成的‘10+1’、‘10+3’等區域合作機制”[13]。由美國重返亞洲所引起的觀念對抗主要表現為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為首的日本右翼人士鼓吹極端民族主義,否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歷史,否認二戰勝利果實,破壞二戰勝利后所確立的國際秩序。
中美互動關系是東亞國際體系轉型的主線[4]9。冷戰后至美國重返亞洲前,中美關系的互動是一種非對抗性的合作競爭型互動。但是,在實施重返亞洲戰略過程中,美國一方面一再宣稱歡迎一個強大繁榮的中國,加強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在重大國際和地區問題上,尋求與中國的合作;另一方面,卻不斷加大對中國戰略制衡和防范的力度,遏制和圍堵中國。美國繼續向臺灣出售武器,介入中日釣魚島主權爭端。在南海問題上,不僅在言語上高調介入,而且在行動上也積極跟進,在向南海派駐先進戰艦的同時,還向菲律賓等國出售武器升級作戰能力。美國高調重返亞洲向與中國存在主權爭端的國家傳遞了一種信號,使他們產生借美壓華的幻想和沖動,在東海和南海挑起中國并不愿意見到的爭端和沖突。最近一個時期,釣魚島爭端逐步升級,菲律賓在中國黃巖島蓄意制造事端,越南公然拋出《越南海洋法》將中國南沙和西沙納入其“主權范圍”。這些爭端背后都有美國“重返”的影子[14],都是美國在重返亞洲過程中,通過挑起中國周邊事端來牽制和孤立中國的典型案例。美國重返亞洲的上述行徑惡化了中國崛起的國際環境,使非對抗性的合作與競爭并存的中美互動關系有滑向戰略對抗的潛在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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