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釋意理論看交替傳譯中“意義脫離語言外殼”現象

高璐璐，朱云翠

（1.東北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819；2.上海外國語大學 英語學院，上海 200083；3.吉林華橋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口譯是世界上最早的職業之一，主要開始于19世紀的歐洲。1919年的巴黎和會被廣泛看作是現代口譯興起的里程碑。釋意派理論創始人塞萊斯科維奇（Seleskovitch）教授畢生從事翻譯理論與實踐研究，由她創立的釋意學派口譯理論因其系統性和對實踐的指導作用受到了國際翻譯界的高度重視。“脫離源語語言外殼”（deverbalization）是釋意理論的核心理念，指譯員在做口譯的過程中，脫離出源語的語言外在形式結構，提取源語語言傳遞的整體信息意義，并用目的語將意義表達出來。該理論的提出對口譯活動具有極大的理論指導意義，對口譯實踐和教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一、巴黎釋意學派口譯理論

釋意學派口譯理論由巴黎高級翻譯學院的兩位翻譯學家塞萊斯科維奇教授和萊德勒（Lederer）教授創立。塞萊斯科維奇認為，在口譯活動過程中詞語產生意義，但詞語的總和并不是意義的總和；口譯員并不是在目的語中尋找與源語意義對等的詞語，而是要傳達源語講話的整體篇章意義及文化情感，口譯員要完成的是源語與目的語意義的對等，而不是語言詞語的對等［1］。

釋意派理論建立在對口譯實踐觀察和分析的基礎上，其研究對象不再僅僅停留在語言的層次與結構上，而是剖析口譯過程中意義的傳遞現象。釋意派認為，源語的信息意義是由口譯員和講話文本之間的互動決定的。它認為口譯的對象為語言所表達的意義而非語言本身，口譯過程就是如何將意義正確轉換的過程。釋意理論誕生之前，口譯研究主要以結構主義語言學為指導，討論的主要內容是口譯員本身的語言能力和源語文本的語義特征等。而釋意理論與語言學指導下口譯研究的本質性區別為，釋意派認為口譯是一種在特定語境下的交際行為，口譯活動的目的是傳遞意義，是為了尋求語言間意義的對等［2］。意義是有意識、非語言的，意義由語言意義與認知補充共同構成。根據釋意派理論可以得出，口譯是以意義的理解為基礎的認知過程，在譯員表達前，首先要產生意義，沒有這一過程，口譯便無法完成。

二、“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假說

塞萊斯科維奇在觀察職業口譯員的工作時注意到，譯員在聽完一大段源語講話之后，雖然無法完全記住源語講話的字詞，但只要譯員理解了源語講話的內容意義，就能夠將源語的信息內容準確、順利的譯出。從人的記憶類型看，譯員在口譯過程中所使用記憶類型為短時記憶，短時記憶的容量非常有限，美國心理學家喬治.米勒通過大量實踐證明，人的平均短時記憶容量僅為7＋／－2個信息單位左右［3］。米勒的這一觀點之后被大量實驗證實，并且得到公認。據此，塞萊斯科維奇提出，在口譯活動中，人們通常情況下以七到八個單詞為一個信息記憶單位，雖然每個記憶單位只能在大腦中短暫停留，但口譯員的認知補充會立即對記憶單位中的字詞進行加工處理，從而將其轉換成意義單位。每個意義單位聚集達到一定數量后，便形成了對源語意義的理解。這就是塞萊斯科維奇提出的記憶理解模式［4］。

在上述觀察和分析的基礎上，塞萊斯科維奇結合了神經生理學及實驗心理學的研究成果，明確地提出了 “脫離源語語言外殼”（deverbalization）假說，并進一步建立了口譯過程三階段理論，這三階段為源語輸入階段，信息加工處理階段和源語信息表達階段［5］。口譯過程中，譯員將第一階段中接收到的源語信息在第二階段，即信息加工處理階段進行加工，在這個過程中，譯員的“認知補充”即已有的相關語言知識、主題知識和百科認知迅速對源語內容進行處理，繼而形成較持久的認知記憶，并以意義單位的形式儲存在短時記憶中，與此同時，形成的意義單位脫離其源語的語言外殼，譯員完成了對源語語言意義的理解。在第三階段，譯員將儲存的意義單位用目的語進行流暢的表達，從而完成整個翻譯過程。

釋意派的創始人之一萊德勒教授在《現代翻譯－釋意法》一書中對“脫離源語語言外殼”的內涵作出了充分的說明。她指出，“脫離源語語言外殼”是口譯過程中介于源語內容理解和目的語重新表達之間的一個中間階段，在此階段，語言符號結構隱去，譯員獲得對源語信息內容的認知［6］。這個階段標志著對語言符號的脫離甚至超越，表示人們可以理解、記憶和提取意義，意義可以不依賴語言字詞而存在。

“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假說實際上受到了體驗哲學思想的影響。體驗哲學首先堅持認知的體驗性原則，但同時認為，人的認知活動是無意識的。認知活動的無意識性是指人類無法直接感知自身的認知思維活動，因為在人們對話語的感知和理解過程中，存在大量復雜的神經加工活動，這些認知加工活動發生迅速，速度快到人們無法感受到如何發生這個過程，何時結束這個過程。就好像在生活中我們同樣無法感知自身對各種神經的加工過程一樣［7］。與其他翻譯模式進行對比研究的結果表明，釋意理論脫離了語言學范式對翻譯研究的束縛，將視野擴展到對認知和思維活動的研究。這一舉措使得翻譯研究更加全面、更加深入、更具有說服力，也更具對實踐的指導意義。

三、交替傳譯中的理解與記憶

（一）交替傳譯中的理解

根據譯員工作方式的不同，口譯可以分為交替傳譯和同聲傳譯兩種類型。交替傳譯的工作方式具體可以解釋為，譯員在做翻譯時，首先是對源語的聽辨理解，對源語的理解主要借助譯員已有的主題知識、認知知識、口譯筆記來完成，在正確理解和記憶源語語篇信息意義的基礎上，用目的語將源語信息以口頭形式即時地傳達給目的語聽眾。在此過程中，譯員源語信息接收與目的語表達是先后進行的。巴黎釋意學派口譯理論也將口譯的工作方式分解為三個步驟，具體對這三步驟的描述為：第一階段：在源語語言符號的接收過程中，借助語言外知識，使之與語言知識相結合，從而建立源語的語篇層次意義；第二階段：脫離源語語篇措辭，即“脫離源語語言外殼”，記憶源語所表達的信息內容；第三階段：用目的語做載體，對源語信息意義進行編碼，并進行譯語（目的語）發布［7］。張吉良也解釋為“交替傳譯時口譯的各個程序呈歷時性線狀展開”［8］。如上文所述，“交傳”的工作方式決定了目的語發布與源語接收之間存在一定的時間差。與“同傳”相比，這一時間差使得“交傳”譯員更容易運用其主題知識及百科知識對源語進行辨析理解，也更容易克服源語字詞的束縛，達到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從而更好地理解源語的語篇意義。

（二）交替傳譯中的記憶

記憶按記憶時間分，可以分為感官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感官記憶是聽覺、觸覺和視覺感知后在頭腦中留下的記憶痕跡。信息在感官記憶階段轉瞬即逝，但如果人腦對通過感官記憶的信息加以留意，并加以記憶，信息就會進入到短時記憶，短時記憶（交替傳譯中稱為工作記憶）的信息存儲時間有限，在20秒左右，而短時記憶的容量也很有限，一般在7個信息單位左右。因此，在“交傳”過程中，譯員會按照信息模塊組合成信息單位，進行記憶。長時記憶又分為情節記憶和語義記憶。情節記憶是儲存在大腦中的關于過去經歷、事件的記憶，語義記憶由情節記憶發展而來，是對事實、概念、知識的了解和記憶。

“交傳”具有即時性、即席性、不可預測性、記憶高度符合性等特點，“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可以看作是譯員根據“交傳”自身的特點而自動采用的一種口譯策略。按照大腦的記憶模式，源語首先通過感官記憶進入到短時記憶，在這一過程中，譯員很自然的選擇了記憶源語講話的信息內容，而不是字詞，在這個過程中，譯員不自覺的完成了脫離源語語言外殼過程，并借助視覺化、順序化、圖示化等記憶方法和口譯筆記的幫助來有效地記住源語講話的內容意義［9］。“交傳”的這種記憶模式實際上受到了認知心理學的重要影響。認知心理學研究人們獲取信息的途徑；描述信息的方法；儲存信息的方式；如何將信息轉化為知識以及如何利用所得知識指導人們的思想和行為［10］。口譯過程中，譯員需要對源語輸入的信息進行理解加工，而認知心理學的主要研究對象正是這種加工過程，也就是說，口譯是一個認知過程，因此，“交傳”中的“脫離源語語言外殼”的提出據有一定的認知心理學依據。

四、“交傳”中的“意義脫離語言外殼”現象

在下文中，作者將通過列舉真實的口譯案例闡釋在交替傳譯中，譯員如何將源語的意義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并用目的語將意義重新表達。并指出，巴黎釋意派口譯理論對口譯實踐起到了積極的指導作用。

例 1：As the Chairman said，I'm from INSEAD.INSEAD is originally a European business school.INSEAD was created by Harvard University after World War II.

調整前：正如主席所說，我來自INSEAD。INSEAD最早是歐洲的一所工商管理學院。它是由哈佛大學創辦的，在二戰后。

調整后：正如主席所說，我來自歐洲工商管理學院，它是“二戰”后由哈佛大學創辦的。

在此例句中，譯員將源語中“INSEAD”全稱譯出，并將源語的前后兩句整合到一起，根據接受到的新內容調整信息輸出，在語言形式上做到簡潔明了的同時，在意義上達到了與源語意義的統一［11］。譯出的目的語流暢、自然、準確。英語表達中，時間、地點等狀語成分大多會出現在句尾，此時，譯員不應拘泥于源語的句式與字詞順序，而應在忠實傳達源語意義的同時使目標語更加通暢、自然、完整，這也是意義脫離語言外殼的目的與實質。

例2：I would like to make one point clear before I move on to the next point.

調整前：我想先澄清一點，在講下一點之前。

調整后：我想先澄清一下，然后再講下一部分。

在此例句中，譯員將源語的后半部分做了較大的改動，如果忠實于源語講話的字詞順序及字面意義，譯文會顯得非常拗口、不自然，且也不能很好地表達源語的意義。此時，譯員自然地將意義脫離出語言符號，再用目的語將意義重新解釋、歸納、概述，這樣聽眾便能更好的理解講話人的講話內容。

例3：上市之后，我們公司對海外市場的開拓可謂高歌猛進、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譯：After being listed，our company keeps breaking grounds in foreign markets.

在此例句中，譯員采用了簡約的翻譯手法，將源語講話中的三個四字成語簡化成一個意義翻譯，因為這三個成語都表達了同一個的意思。在目的語中，譯員將這個意義（內容）很好地翻譯了出來。我們可以看到，在源語輸入與目的語輸出過程之間，譯員不自覺地將語言符號隱去，將意義提取，并將提取出的意義（內容）重新植入到目的語中。

例4：斗轉星移，世博會已經走過了158個春秋。一個半世紀的積淀，世博會歷久而彌新，始終保持旺盛生命力，不僅極大地激發了人們創造物質財富的積極性和熱情，而且給人類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譯：Time goes by and the World Expo has gone through 158years.It has accumulated experience in the past one and a half centuries，and is still young and full of vitality.It has not only greatly stimulated people's initiative and enthusiasm for the creation of material wealth，but also left behind a valuable legacy for cultural development.

在此例句中，中文的句式結構為并列句，且前半部分的句式結構較松散，都為四字形容詞組成的定語結構。譯成英文時，要把這種結構松散的句式組織成句式緊湊、更符合英文表達習慣的主從復合句。且源語中“歷久而彌新”與前句中的“經過一個世紀的沉淀”意義有重疊部分。如果翻譯采用字字對應，不僅英文句式難以組織，且表達也過于繁瑣、重復。源語中的結尾“精神財富”是較符合漢語的行文表達，在譯成英文時，可以直譯為“spiritual wealth”，但若要體會原文的更深層涵義，則指世博會在促進人類文明發展方面取得的巨大進步。所以譯成“cultural development”更為合適。這說明在交替傳譯中，譯員必須要首先理解源語的真正內涵，理解源語的信息意義，才能以目的語正確傳達源語的整體信息意義。口譯絕不是語言結構或字詞的一一對應翻譯。這與釋意派翻譯理論中關于“意義”的定義相一致：在口譯活動中，源語的意義就是指“話語語篇的整體信息意義”［7］。

結 論

綜上所述，譯員在口譯過程中不應被源語的語言形式與字面意義所束縛，而應透徹地理解源語的信息意義，同時結合自己的相關語言知識、主題知識及百科知識，并充分考慮到源語發布時的情境，擯棄掉字詞對應的翻譯方式，在規定的時間內準確、完整、流暢地傳達出語境中的源語整體信息意義。

釋意學派口譯理論產生于口譯實踐與教學中，也對口譯實踐產生了重要的指導作用。譯員在“交傳”中所采用的理解與記憶策略源于“交傳”自身的特點與口譯本身的目的。巴黎高翻學校（ESIT）在釋意理論的指導下從成立至今培養了大批高質量的國際譯員。同時，該校還獲得了翻譯學博士學位授予權，從不同角度探討翻譯學與翻譯教學問題，培養了大批的口筆譯人才。近幾年，我國對該理論在教學中的應用研究更是層出不窮，如將釋意派翻譯理論較成功的運用于高校口譯教學中的“廈大模式”。釋意理論強調對譯員翻譯技能的訓練和語言外知識的習得，其對口譯實踐與教學產生的積極作用必定會得到更廣泛的認可。

［1］Seleskovitch D，Lederer M.Interpreter pour Traduire［M］.Paris：Erudition，1984：168.

［2］張吉良.當代國際口譯研究視域下的巴黎釋意學派口譯理論［D］.上外博士論文，2008：43－45.

［3］Miller G.The Magical Number Seven，Plus or Minus Two：Some Limits on our Capacity for Processing Information ［J］.Psychological Review.Harvard University，1956.

［4］Seleskovitch D.Interpreting for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s：Problems of Language and Communication［M］.Stephanie Dailey ＆Eric.Norman McMillan Washington，1978.

［5］唐軍.“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假說［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1（1）：184.

［6］Lederer M.Translation：the Interpretive Approach［M］.Translated by Ninon Larch Manchester：St.Jerome Publishing，2003.

［7］鮑剛.口譯理論概述［M］.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1998：205－228.

［8］張吉良.交替傳譯與同聲傳譯辨［J］.上海科技翻譯，2003（1）：33.

［9］滿易.交替傳譯中意義脫離源語語言外殼的認知心理依據［J］.科教文匯，2011（6）：132－133.

［10］Solso R.Cognitive Psychology（3rd Edition）［M］.US：Allyn and Bacon，1991.

［11］吳德新.現代漢語副詞“簡直”的語義考察［J］.延邊大學學報：社科版，2011（1）：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