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亞囡,韓立新
國際條約是國際法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及國際社會的方方面面,各締約國在執行條約的過程中既要考慮履行條約規定的國家義務,又要適用本國法以維護本國國家利益,那么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適用就必然會產生沖突與矛盾,而解決這一問題首先要研究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即解決國際條約在國內法律體系中的地位問題。
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在理論上通常包括兩個問題,一是國際條約與國內法是同屬于一個法律體系還是分屬于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二是國際條約與國內法誰優先適用的問題。世界各國在處理國際法與國內法關系的理論中,大致存在兩種學說,即“一元論”和“二元論”。
“一元論”認為,國際法與國內法同屬于一個法律體系。“一元論”就國內法和國際法誰應優先的問題又大致分為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國內法優于國際法。這種觀點起源于黑格爾的國家論,認為國際法與國內法都處于同一法律體系中,國際法能夠在國內發生效力是依據國內法、根源于國內法,把國際法看作是國家處理對外關系的手段。實質上,這是對國際條約自身性質和效力的否定,無限擴大了國家主權。由于這種觀點在現實中已沒有什么作用,已經被國際法學界所摒棄。另一種觀點認為國際法優于國內法,起源于康德(Kant)哲學①康德哲學:康德的“三大批判”構成了他的偉大哲學體系,它們是:“純粹理性批判”(1781年)、“實踐理性批判”(1788年)和“判斷力批判”(1790年)。,認為各國法律體系都是這個世界上一個統一并具有普遍性的法律秩序的一部分,其效力范圍通過國際法得以確定,因為國際法的存在才使各國法律得以和平共處。這種觀點尤以凱爾森為首,他認為基礎規范決定國際法的效力,而國際法決定國內法的效力[1]。這種觀點夸大了國際法的效力,否定了國內法在國內法律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也間接否定了國家在國內制定和實施國內法的權利,國際條約從此變成超越國家權力的世界法,使得國內法的效力受制于國際條約,反而不利于國際條約在國內的履行。
“二元論”又稱為“平行說”,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德國學者特里派爾,這種觀點認為國際法和國內法隸屬于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他們都有其各自的效力范圍、法律淵源和調整對象,不存在隸屬關系,在國際社會上的法律地位是平等的,是平行存在的。持此觀點的典型代表就是德國學者特里派爾,他提出:“國際公法和國內法不只是法律的不同部分或分支,而是不同的法律體系。它們是兩個領域,雖然有密切關系,但絕不是彼此隸屬的。”[2]他認為國際法和國內法調整的關系、主體及二者的法律淵源不同,所以國際法與國內法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體系。奧本海提出“國際法無論作為整體或是其各部分,都不能當然成為國內法的一部分[3]”。盡管如此,很多學者都對“二元論”加以反對,認為國際法與國內法的效力產生都有其各自的依據,二者不是從對方獲得法律效力的,而是依據不同的國家意志產生的,不管是單一的國家意志還是共同的國家意志,總之國際法和國內法都是由國家意志為媒介而統一起來,因此二者的關系實際是相互聯系,相互補充和相互滲透的,而不是兩個完全獨立的法律體系。
筆者認為,不管是“一元論”還是“二元論”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縱觀世界各國的實踐來看,事實上并不存在絕對的“一元論”或者“二元論”的國家,而“一元論”和“二元論”不過是研究國際條約與國內法關系的一種理論。研究國際條約與國內法關系問題不能拘泥于“一元論”與“二元論”的學說之爭中,而應從二者的效力范圍、性質、淵源等角度分析。既要看到二者的合理性和歷史進步性,又要認清二者的局限性和片面性。實際上二者是相互滲透、相互補充的。總的來說,不管是在國際還是國內,對于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
從世界各國處理國際條約與國內法關系的實踐看,國際條約在國內法上的法律位階通常有以下幾種:
縱觀世界各國的國內立法,國內法律明確規定國際條約的地位優于包括憲法在內的國內法的國家的數量非常少,典型代表國家是希臘。1975年《希臘共和國憲法》第28條第1款規定:“公認的國際法準則和國際公約,自法律批準之日并根據其本身所規定的條件生效之日起,成為希臘本國法律的組成部分,并具有超越任何與之相抵觸的法律條款的效力。按照國際法準則和國際公約的規定優待外并須以互惠為條件。”[4]1218可見,在希臘國際條約具有高于國內一切法律的優越地位,但是以國際優待和互惠為條件。
1963年8月25日的阿根廷第48號法律第21條規定:“阿根廷法院和法官執行職務時,應依本條所規定的優先順序,適用憲法作為本國的最高法律,然后適用國會所已通過或可能通過的法律、與外國締結的條約、各省的個別法律、本國過去適用的一般法律和國際法原則。”[5]可見,阿根廷的國內立法將國際條約的地位排在本國憲法和其他法律之后。如果阿根廷是國際條約的締約國,那么當國際條約和阿根廷國內的憲法和法律相抵觸時,將優先適用本國憲法和法律,最后阿根廷將難以避免因違背國際條約而應承擔的國際責任。
典型代表國家是美國和墨西哥。1789年《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經修正的第6條規定:“本憲法和依照本憲法所制定的合眾國法律以及根據合眾國的權力已締結或將締結的一切條約,都是全國的最高法律;每個州的法官都應受其約束,即使州的憲法和法律中有與之相抵觸的內容。”[4]1619從表面上看,美國的憲法規定國際條約擁有和憲法以及國會立法一樣的法律地位。但是在實踐中,國際條約的地位是低于憲法的。1917年《墨西哥憲法》第133條規定:“本憲法、根據本憲法制定的聯邦議會的法律和共和國總統經參議員批準已經締結或將要締結的與憲法相一致的一切條約,均是全聯邦的最高法律,盡管各州憲法和法律中可能有相反的規定,但各州法官均須遵照上述憲法、法律和條約執行。”[4]1651
目前國際上很多國家都賦予國際條約此種法律位階,代表國家包括法國、愛沙尼亞、俄羅斯、白俄羅斯、保加利亞等。例如,1958年《法國憲法》第54條規定:“如果經共和國總統、總理或者議會任何一院議長提請審查,憲法委員會宣告一個國際約定含有違反憲法的條款時,必須在憲法修改后,才可以授權批準或者認可該國際約定。”[4]890,1992年《愛沙尼亞共和國憲法》第123條規定:“愛沙尼亞共和國不簽訂與憲法相違背的國家間條約。如果愛沙尼亞共和國的法律和其他法令與議會批準的國際條約相抵觸,將采用國際條約的規定。”[4]704
在我國,《憲法》并沒有規定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僅僅是《締結條約程序法》有締結條約的程序規定。但是從司法實踐來看,我國國際條約的地位低于憲法,傾向高于一般國內法。我國憲法是根本法,具有最高的法律地位,任何法律都不得和憲法相違背,如果國際條約和我國憲法相抵觸,我國為了維護我國的國家利益和公民利益,通常會拒絕加入或者持保留態度。《民法通則》、《海商法》、《海洋環境保護法》等相關法律雖然有關于國內法和國際條約規定不一致優先適用國際條約的規定,但這并不代表在我國國內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絕對高于我國除憲法以外的普通法律。我們也只能認為,目前我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傾向于優于除憲法以外的國內法,這個問題我們將在下文進行討論。
國際條約是我國國內法律的重要淵源之一,其在我國國內究竟處于何種法律位階,目前我國學者們大致提出了以下幾種觀點:
1.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低于憲法,同時高于除憲法之外的一般國內法。
2.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低于憲法,與我國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制定的法律地位相等。
3.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低于憲法,低于全國人大制定的基本法律,同時與全國人大常委會制定或修改的法律地位相等。
4.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低于憲法,和我國一般國內法地位相等[6]。
分析以上四種觀點,筆者都不完全贊同。筆者認為,把國際條約的地位置于國內法之上并不能準確地概括二者之間的關系,因為在我國的部分法律規范中仍然有優先適用國內法的規定。而國際條約的締結程序、核準機關、我國立法主體的地位高低和職權大小等因素并不能決定國際條約和我國國內法的關系。不同法律規范的法律位階不同,在我國國內法的法律效力就不同。因此,國際條約與我國國內法的關系不能一概而論。
可見,在我國,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法律關系并沒有法律的明確規定,也沒有統一的定論,筆者綜合分析了以上國際和我國學者對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的理論和實踐,提出以下論述:
第一,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應該低于我國憲法①對于國際條約的法律位階應該低于我國憲法的觀點,在學術界已經得到大部分的廣泛認同。1999年12月,在上海召開了“中德國際條約與國內法關系研討會”,會后于2000年,由朱曉青、黃列主編,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了《中德國際條約與國內法關系研討會論文集》,其中包括持此觀點的學者文章:黃列《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理論與實踐的觀察》;陳寒楓、周衛國、蔣豪《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及中國的實踐》;潘抱存《國際條約與國內法關系的科學思考》等。。
首先,我國《憲法》雖然對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并沒有明確的規定,但是《憲法》是我國的根本法,在我國具有最高的效力等級。其次,我國的基本法律以及其他法律的法律位階和效力等級都由憲法規定,我國不可能違背憲法的精神和原則締結或簽訂某一國際條約。最后,基于維護我國國家主權和利益,如果國際條約的法律地位超越或者等同于我國憲法,將有損我國國家主權,動搖國家的根本,不利于維護我國國家、社會以及人民的利益。
第二,國際條約的法律位階高于除憲法以外的法律只是一種立法傾向。
目前我國部分法律法規有“當國內法與條約規定不一致時,適用條約的規定”,這只是一種立法傾向,以后可以根據我國的立法和司法實踐確認為法律原則。此外,我們應當承認國際條約優先適用于除憲法以外的國內法存在很多有利的地方。當事國一經締結或者簽訂條約,就意味著各當事國同意承擔條約中規定的國家義務,“任何當事國不得援引其國內法規定為由而不履行條約。”[7],從而避免當事國承擔因為不履行條約或者履行不當而應當承擔的國家責任。
第三,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分析國際條約和國內法的關系。
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沒有一個明確的評判標準,不能單純的以批準主體、批準程序、主體地位和權利大小等確認條約在我國國內法上的法律位階,也不能以國內法律效力位階區分的標準確認國際條約在我國國內法上的法律地位。由于我國部分法律法規有關于國際條約和國內法適用沖突的相關規定,表面上看國際條約的法律位階僅次于我國憲法,但是我國相關法律并沒有明確規定國際條約的法律位階,不能把這種傾向看作是法律原則,畢竟國際條約在我國的法律體系中還沒有上升到憲法的高度。
因此,國際條約與我國除憲法之外的其他法律之間的位階關系不能一概而論,應該在適用國際條約的過程中,具體分析國際條約與國內法律規范的關系,才能恰當地解決國際條約與我國國內法適用的沖突與矛盾。
在當今社會,國際條約已經成為各國尋求共同協作的主要途徑,其作為國際法的一部分在一國國內適用,就必然會與國內法產生沖突,而解決國際條約與國內法沖突的關鍵就是處理好國際條約與國內法的關系問題。國際條約在我國的法律地位低于憲法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和除憲法以外的法律之間的關系不能一概而論,需要更多的理論和實踐來進行深層次的研究。
[1]沈宗靈.現代西方法理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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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周洪鈞,丁成耀,司平平.國際公法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