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中動構式的語法轉喻研究

顧小濤

(江蘇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作為一種跨語言現象，中動構式普遍存在于英語、漢語、德語、荷蘭語等多種語言中。在語法研究中，英語中動構式是指具有NP+V+Adv這樣結構的句子，其中充當句子主語的名詞短語為動作事件的被動參與者，如受事、工具、處所等，謂語動詞表現為動詞的簡單主動形式，后需表示性質或者狀態的修飾語作為狀語。中動構式因其涉及較為復雜的句法、語義關系而成為語言學界關注的熱點。

近些年來，國內外學者運用生成和認知語言學的理論對中動構式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究，他們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兩個方面：中動構式與作格構式的異同(Plank[1]381-416;Keyser & Roeper[2]416)；中動構式的語法、語義限制以及其他一些特征(Iwata[3]527-553;Keyser & Roeper[2];Fellbaum[4];Massam[5]115-137;Fagan[6];Stroik[7]127-137;Hoekstra & Robert[8]；徐盛桓[9]436-443；何文忠[10]6-11；李炎燕[11]30-34)。以往學者對于中動構式的生成機制的研究存在著較大分歧，但是他們的研究為我們進一步深入闡釋中動構式形成的認知機制提供了很好的基礎，具有深刻的啟發意義。本文試圖從構式語法視角分析中動構式對進入該構式的中動詞的選擇制約條件，并以此為切入點運用轉喻理論來剖析中動構式形成的認知理據，以期更好地理解中動構式。

一、語法轉喻及其運作機制的建構

在認知語言學領域，轉喻不僅是一種修辭現象，也被視為比隱喻更為基本的認知手段和思維方式。最初的研究多集中于轉喻的界定、轉喻的分類、隱喻和轉喻的關系以及轉喻圖式的語用推理等，幾乎很少涉及轉喻對于語言結構的影響。隨著認知語言學的發展，轉喻和語法之間的關系引起了不少認知語言學者的關注，他們開始了對語法轉喻的認知研究。根據其類屬程度，Ruiz de Mendoza & Pérez[12]321-357將概念轉喻分為高層轉喻與低層轉喻，并且將語法轉喻界定為“對語言結構產生影響的高層轉喻”。通過深入分析大量語法現象背后的轉喻理據，Ruiz de Mendoza & Pena[13]251重新界定了語法轉喻，認為語法轉喻是“對形態和(或)句法結構產生影響的高層轉喻或類屬轉喻”。該定義不同于低層轉喻，它拓展了語法轉喻研究的領域。Panther & Thornburg[14]16也給出了語法轉喻的定義，即“對功能詞、語法詞素和詞類的分布屬性產生影響的概念轉喻”。在國內沈家煊先生[15]4最早提出“語法轉喻”這一概念，他在有關“的”字構式的研究中提出了“語法中的‘轉指’本質上就是轉喻，是轉喻這種一般的認知方式在語法上的體現，可稱之為‘語法轉喻’”。

綜觀以上學者對于語法轉喻的界定，盡管涵蓋的研究范圍存在著差異，但是我們發現這些定義具有共性，即語法轉喻是指能夠對語法結構產生影響的概念轉喻，其運作模式依賴于概念轉喻的操作機制。概念轉喻和語法之間存在著雙向的互動關系：概念轉喻是句法結構形成的認知理據，句法結構也會限制或者促使概念轉喻的操作；概念轉喻的操作以及目標概念的解讀依賴于特定的語境，如上下文、文化和情景語境。

二、中動構式形成的轉喻認知機制

(一)中動構式對中動詞的選擇限制

根據Goldberg[16]4的構式語法理論，構式是形式與意義的配對體，句子是構式的表現形式，構式義有獨立于其詞匯語義和句法規則之外的整體意義，而該整體意義不可以從其組成成分或者其他構式推導出來。例如：

(1)The bureaucrats bribe easily.

從形式上來說，例(1)中的動詞為不及物動詞，后面不帶賓語；語義上，處于主語位置的受事和謂語動詞形成受事關系，且隱含著施事。許艾明[17]29認為中動句的“受事關系”與“隱含施事”等特點不能從句子本身預測出來，因此英語中動句被視為一個獨立構式。Fagan[18]181-203認為，中動構式并不是用于報告行為事件，而是陳述某事物具有某種特定屬性。徐盛桓[9]439指出，中動構式在語義上弱化為表述事件的經常狀態、一般特征。由此可知，中動構式表達的是狀態意義而不是動作意義，具有非事件性，旨在描述某種事物所具有的內在屬性對于行為事件的發生具有促進或者阻礙作用以及行為實施過程中所呈現的外在狀態。

中動構式主要由三部分組成：充當主語的名詞短語、謂語動詞以及性狀修飾語，通常為副詞形式。不是所有的名詞短語、動詞和副詞都能夠進入中動構式。換言之，中動構式對于進入其中的各個組成成分具有選擇制約作用。相對于其他組成成分而言，中動詞受到來自整體構式的句法、語義限制最多，由此可以推斷，中動詞能夠反映出中動構式的性質，深入研究中動詞可以為中動構式形成的認知理據提供很好的解釋。

中動構式旨在說明事物的內在屬性促進或者阻礙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方式的實現，而事物的性質或者狀態是通過動作體現出來的，故進入該構式的動詞為事件動詞，須滿足一定的體式條件。根據Vendler[19]的詞項分類，Fagan[6]提出了中動詞的體式條件，即只有活動和完成詞項才可進入中動構式，成就和狀態詞項則不可，例如：

(2)The car drives easily.(活動詞項)

(3)This book reads easily.(完成詞項)

(4)*French acquires easily.(成就詞項)

(5)*The answer knows easily.(狀態詞項)

此外，構式的各個組成成分在概念層面上要具備關聯性，即各成分語義之間存在著邏輯關系。Yoshimura[20]運用Pustejovsky[21]生成詞庫有關“物性結構”的論點對中動詞的選擇限制條件和原因進行了闡釋。Pustejovsky[22]426認為，如同動詞論元結構一樣，名詞也具有關系系統，即“物性結構”。物性結構包含構成角色、形式角色、目的角色與施為角色四個部分，謂語動詞的確定依賴于相關名詞的物性角色。中動構式描述事物的內在屬性是否有助于謂詞所表述的行為方式的實施，故名詞主語對于進入構式的動詞起到限制作用，這和以上觀點相契合。例如：

(6)The book sells well.

根據物性結構的觀點，sell和book的“目的角色”之間存在著邏輯語義關系，符合物性結構制約條件。在sell的動作理想化認知模型中，book由于內在的特性而處于認知凸顯的地位，有利于sell這個動作的實現，從而使得sell能夠成為合格的中動詞。

綜上所述，中動構式和名詞主語對中動詞進行選擇限制，中動詞必須滿足一定的體式條件，即活動和完成詞項，且受到名詞主語物性結構的制約。以上兩個制約條件是中動詞進入中動構式的必要不充分條件，同時名詞主語對動作的實現發揮著積極作用，方可構成合格中動構式。

(二)中動構式形成的轉喻運作模式

中動構式表述的是被動參與者是否對動作的發生產生積極作用以及動作實施過程之中所體現出的具體事物的某種屬性或者結果狀態，表達的是狀態意義。徐盛桓[9]442認為，狀態的存在是不自足的，必須依附于一定的動作。當具有動作義的事件動詞進入該構式時，該動詞的動作義與構式的狀態義發生語義沖突。動作結果彰顯了事物內在屬性，被動參與者的內在屬性和事件動作構成了中動構式構式義的內因和外因，換言之，動詞的結果狀態與構式的狀態義保持一致，故動作義和構式義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

Goldberg[16]61-62指出，詞匯義與構式義之間的語義沖突可以通過因果關系的整合從而消除沖突達到一致，這種消除語義沖突的現象稱為“壓制”。當動詞進入中動構式時，其動作義與該構式的狀態義相沖突，此時構式的狀態義占據主導地位，就會壓制動作義并賦予該動詞進入該構式的充要條件，從而解除語義沖突。世界萬物之間普遍存在著因果關系，原因和結果之間存在著轉喻關系，構成了概念轉喻的基礎。在動作ICM之中，施事者實施某個動作必將產生相應的某種結果，結果可以喚醒導致該結果的動作或者原因，所以“動作”和“動作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涉及“動作代結果”的轉喻模型。語義壓制是用以解除中動構式義和詞匯義之間語義沖突的重要手段，即語義壓制的途徑是轉喻模型“動作代結果”。例如：

(7)The judge bribes easily.

我們運用轉喻運作模式來分析例(7)的生成過程，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中動構式形成的轉喻模式“動作代結果”

動詞bribe為蘊含動態性的事件動詞，當bribe進入該中動構式，該動詞所表示的動作義與構式的狀態義沖突，根據構式語法理論，構式的狀態義占據主導地位，對動作義進行語義壓制。由于中動構式表達的是非事件性的恒時性特征，這樣構式的焦點不在于動作，而在于動作所產生的結果或狀態，故動詞的動作義隱去，而它所表達的結果或者狀態意義得到凸顯，涉及轉喻操作模型“動作代結果”。此時，動詞所表達的結果或者狀態意義與構式的狀態義在語義上保持一致，它們之間的語義沖突得到消除。由于動作的動作義的隱去，動作的施事者在例(7)中沒有存在的必要，從而無須表現在句法結構層面上，但是中動句隱含著動作的施事。施事的舍去導致在句法層面只剩下動作的受事，而結果狀態義的凸顯使得動詞bribe失去了對其受事賓語the judge的控制，這樣中動詞后面不能帶賓語，賓語脫離了“動作—受事”語義框架的束縛。中動句的語用功能是引導話語參加者，而該例中受事在理想化認知模型中處于認知凸顯的地位，作為唯一的話語參與者被置于句首充當句子的主語。由于中動句表示認知主體對于動作狀態的評價，中動句的基本語義特征是表述狀態，趨向于靜態，所以選擇性狀修飾語來實施中動詞的有界化，且動詞的時態一般表現為一般現在時，故性狀修飾語位于動詞之后，從而形成“NP+V+Adv”的句法結構形式。此外，受事作為唯一的話語參與者放在句首充當句子的主題，這也與中動構式表述處于主語位置的被動參與者由于自身內在的特性而對事件的發生發揮著積極作用相互一致，從而形成合格的中動句。

例(7)為典型的受事主語中動句，此外，英語中還存在一些非典型中動句，如工具型主語中動句和處所型主語中動句。例如：

(8)The pen writes well.

(9)The blackboard writes well.

同樣，當事件動詞write進入中動構式時，構式的狀態義對其進行語義壓制，在轉喻認知機制“動作代結果”的運作下，該構式賦予了write進入構式的條件。動詞write的動作義的舍去凸顯了其結果狀態意義，從而使其失去了在句法層面存在施事的必要性和對受事賓語的控制能力。在有關write的動作理想化認知模型之中，write的賓語對于write的結果狀態幾乎沒有影響，而在特定的語境下，pen 和blackboard對于write動作的實現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故在該理想化認知模型之中具有認知凸顯性。在例(8)和例(9)中，動作施事和受事的隱含以及工具和處所的認知凸顯性使得pen 和blackboard作為話語引導者被置于句首位置，分別表現了它們的內在屬性和外在結果狀態，從而形成了合格的中動句。

由此可知，中動構式的生成為轉喻認知機制參與的結果。轉喻認知模式“動作代結果”使得中動詞動作義隱現和結果狀態義凸顯，從而導致動作施事的隱現以及動作對其受事賓語控制能力的喪失，動作理想化認知模型中處于凸顯位置的受事、工具以及處所等成分被置于句首，實現引導話語參加者的語用功能，這也與中動構式旨在描述句首的某種事物對于行為事件的發生具有促進或者阻礙作用以及行為實施過程中所呈現的外在狀態和內在屬性的構式義相契合。

三、結語

本文闡釋了中動構式對于進入該構式的中動詞的選擇制約條件，運用轉喻理論對中動構式的生成機制進行了深刻的剖析。研究發現，中動構式表達的是狀態意義而不是動作意義，中動詞必須滿足一定的體式條件，即活動和完成詞項，且受到名詞主語物性結構的選擇制約。轉喻認知模型“動作代結果”是中動構式生成的認知機制，該認知模式促使動詞動作義的隱去以及結果義的凸顯，造成動詞的施事在該動作理想化認知模型中處于次要位置，而處于認知凸顯地位的動作的受事、工具或處所作為話語引導者被置于句首位置，從而實現中動構式的構式義。中動構式形成的轉喻認知模式的構建為進一步研究形式上與之相近的作格構式以及中動構式和作格構式的對比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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