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醉酒史（三首）

何勿

端 午

符咒在門楣上跳動。這一次

它根本沒有停止的意思

扯上斷續的梅雨，甚至跳出了歡快

多年前，我驚奇于它的存在和未知

勝過歪歪扭扭的墨色顫栗

傳說中的惡月惡日

他從河灣采回菖蒲和艾草

在門廊那里，雨水

沿著斗笠和蓑衣滴落

發白的地面洇出一灘深色的水漬

時冷時熱的天氣

應是巫祝辟邪的舞蹈

他制成蒲劍，將它掛在門框兩側

完成一場沒有禱詞的儀式

但肯定有對話，在沉默的嘴角

和舒展的眉宇間。極似一次短暫的勞作：

趁著淫雨在地里壓上薯苗

給鋤頭裝上手柄，“嘭、嘭、嘭”

連接處逐漸緊實;偶爾

也用新鮮的豬血將漁網染色、晾干

模擬一次古老的殺牲血祭

那時，她從門后轉出

艾草煮成的鴨蛋端在手中

熱氣散開后是蛋殼淡淡的青色

迭合在光滑的石墻上，漸漸長出青苔

她的召喚聲同時響起

進入細密的雨幕中

在跳動的雨珠間是迅速收縮的時節

被符咒的魔力凝固

洗薯粉

冬天到來之前

男人的勞作似乎看到了頭

可是農婦們還得忙碌一段日子：

旱地里最后一塊番薯被刨出后

趕在河水結冰前，要將淀粉凝結

一次技藝演示，要獲取確定的證物

——粉紅的塊根如何

分離出一堆慘白的異己分子？

清洗。不停地沖刷

每一處不平都要洗去（泥砂），直到

所有疑犯露出原形本色

我記下它們最終時刻

初生般的潔凈，在機器的絞殺中

被改寫為癱軟的糊狀

一場酷刑，一次徹底的變形

院落一角的大陶缸

清水映出了一張臉。她把紗布鋪開

包裹著的薯泥沒入水中

不停地擠壓、揉搓?！皣W嘩”的水聲

是她不成調的節奏和間歇

把殘渣倒掉，再一次濾洗……

入夜后，寒氣散發出緊張

會不會有意外不愿下沉？

頻繁地觀察，用筷子測試凝結

我設想著她的擔憂出現了失誤

所有漂浮著的活躍分子終將歸于安靜

在沉淀中獲得平滑柔膩的新生

她的手穿透水層撫過

感受著粉層清涼的滯澀

趕在入冬前，將地壟里的塊壘撫平

長夜漫漫的鄉村，寧靜中隱藏

不可預知的反應。那時

寒星移過干草堆，她蹣跚著走回

推開星光下的門扉

我的醉酒史

你可能聽說我的醉酒史

就是一部未完結的戒酒史

你無法為它斷代，但是

許多斷篇會串起一個胡說的年代

你因此覺得我的醉酒史

也是一本不著調的謠傳集

你受夠了嘔啞嘲哳的江湖吆喝

頭昏腦脹，闖入一個迷亂的年代

你有理由相信我的醉酒史

還是一篇曲折的還鄉記

你在逆行和紅燈中兇險地張望

雪亮的光束打在一個譫妄的年代

你已經習慣我的醉酒史

又是一冊揭不得的幽明錄

你捫著嘴不讓清醒竄出

重影搖晃，乜斜一個走神的年代

你毫無必要相信我的醉酒史

記錄了一個浮腫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