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濃郁的鄉土之歌

近些年甘肅文壇出現了“小說八駿”，這“八駿”之一的和軍校就出自我們石油上。因此也就有機會拜讀他的作品。

他的小說留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真摯、樸實、鄉土氣息濃郁。他的筆觸從泔河村發端，目光從不離開家鄉的村民，腳步始終在村里轉達。他筆下的人物故事，都是些平常生活中平凡瑣事，既有對普通農民的質樸、善良、守信等傳統美德的頌揚，也有對土地流失、家村改革、城市化、腐敗等重大社會問題的揭示和鞭撻。小說《披著羊皮的人》、《一個陜西人和一個甘肅人的故事》、《一本名叫“英雄小虎子”的小人兒書》、《八畝地》和《逛》筆調細密，娓娓敘事，把充盈的情感融入故事的情景、人物的語言之中，不動聲色，不露痕跡，伸出一條細細的線鉤，一絲一絲，一點一點，把讀者柔軟的心挖出來，把讀者的淚水勾出來，放在冬夜的微微火爐上煨烤，讓讀者感受到遙遠陽光的溫暖與感動。如《披著羊皮的人》描寫一個農民父親為了賠償兒子不慎撞死的羊，在雨中蹲在一張羊皮下，身子底下抱著一只羊，在等失主的情景。小說把辛苦過日子的農民與羊的相互依存的關系通過一只一只羊的死，漸漸推向極致。“家里拆草棚，要蓋大瓦房了，一塊磚、一片瓦，一根檁、一條椽，都是錢，借了東家借西家，還是湊不齊，父親拉了家里的一只大羊趕集去了，回來時，口袋里揣著錢，手里牽著一只小羊羔；兒子要進學堂了，學費湊不夠，父親還是牽著大羊趕集去了，回來時，口袋里揣夠了兒子的學費?！毙≌f里有這樣一段話：“何志強放過羊，明白農民與羊的感情，也明白一只羊在一個農民家里舉足輕重的地位?！痹囅?，一個沒有生活經歷，養尊處優的人能寫出這樣滴著鮮血催人淚下的故事嗎？

兒子見公路上蹲著的父親，心情百感交集，內心如驚濤駭浪，可表面卻靜如止水。何志強和他父親在雨中路上幾句簡短的對話，把一個父親的質樸、良善和對兒子的疼愛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樣的感人情景在和軍校的小說里俯拾皆是。

“為什么你眼里常含淚水，因為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讀他的文章可觸碰到的是他對生他養他的家鄉，對底層的農民懷著那份深沉的愛，感受到他對農民質樸的道德情感有著強烈共鳴。讀他的小說，仿佛看到他那顆摯熱鮮活柔軟的心在你的面前有力地跳動。

古人云：家國，家國，家即國，國即是家。和軍校的小說沒有大背景，沒有宏大的的場景，而以泔河村的房屋、莊稼、道路、家什和鍋碗瓢盆為背景，小切口深扎進去，直指社會人性百態，把農村猥瑣庸俗、順應時勢的小人物刻畫得入木三分。教授張懿紅在評論和軍校時講：

在他的小說中，揭露鄉村政治腐敗、呼喚民主制度的小說數量不少，如《入黨》、《南望》、《半個城》、《是誰吃了豹子膽》、《一不小心》、《你想干啥》等。對村長、村支書的權威統治，和軍校通過官與民兩個對立面來揭示，自我暴露與側面烘托配合，展現黑暗恐怖的鄉村政治圖景。小說往往設置反抗者與當權者之間尖銳激烈、你死我活的對抗性矛盾，一般村民則是敢怒不敢言、戰戰兢兢的順從派、觀望派，充分暴露權力文化熏陶下的國民劣根性。這些灰色的鄉村政治圖景實際上也是中國政治體制弊病的縮影，由弊政暴露出權力文化及其國民性的根本問題，是和軍校此類小說的基本思路。

作為學者，張懿紅的評論太過專業。平民百姓命如秋草，軟弱無力，在強勢的權力壓迫下，除了順從和沉默，他們還能做什么？畢竟生命只有一次，惜命是每個人本能選擇。放眼整個社會，不到生死關頭，又有誰主動反抗呢？我倒覺得，他筆下農民的這些小心眼，小手腕，小花花，透出樸素的本質和可親的一面，是有血有肉的百姓群像，有煙火氣，沒有豪言壯語和夸夸其談，而將倫理道德隱于內心。

我們公司排練小品時，請來的指導老師說，小品在短短十一二分鐘內，講求有起伏、有矛盾、有沖突、有高潮、有低谷，結局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發人深醒，難度之大可想而之。而和軍校的小說這些元素齊全，個個拿出來都是一部上佳小品。我想，他一定是喜歡契訶夫的，否則，他的小說為何與契訶夫的小說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截取生活片斷，同樣是小人物小角色，同樣在詼諧幽默的語言里含著淚水。從和軍校的小說里，我還看到了魯迅雜文的影子，語言精練明快，含蓄冷硬，結局發人深省?，F今的某些作者，熱衷于把玩文字，手里轉動著文字的魔方，變化出無窮無盡的美輪美奐、絢爛華麗的詞句，駢四儷六的，當然，文字本身并沒有錯，錯就錯在，這些華麗文字的背后缺少了深刻的思想和內涵，似一位衣著華美的白癡美女。和軍校的小說承襲了陜西關中人的古老而有韻律的鄉土語言，人物個性顯揚，結構簡單平實，結尾出人預料。看他的小說，如同大雪天坐在炕上吃熱氣騰騰的羊肉泡饃，一碗下肚，上下血氣通暢，過癮解饞，回味綿長。

和軍校的小說文字干凈，干凈得沒有一個多余的人物，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沒有一個多余的動作，甚至眼神。正如他在序里所說，短篇不藏拙。一個短篇便把作者的功底露了個透亮。像是武林大賽，拉開架勢，一弓步，一抬腿，功夫深淺一目了然?！妒钦l吃了豹子膽》文章開篇這樣寫，“臘月天的西北風像一把犀利的鐮刀，把大地收割得一干二凈，把人們逼到了暖烘烘的熱炕上，把牲畜們轟進了圈里，把家家戶戶的大門都刮得緊閉著，街道上顯得極為清冷。”如此干凈有味道的比喻一下子抓住了讀者的眼球，有了接著看下去的欲念。

合上書，閉起眼，琢磨和軍校這個人，若要讓我比喻，那我會把他比喻成色香味俱全的一碗哨子面，文如其人，他的小說同樣是色香味俱全的哨子面，且油汪辣味濃，平常小吃，入嘴不忘，百姓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