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0年6月25日晚,吳冠中先生在北京病逝,享年91歲。辭世的前幾天,躺在病榻上的吳冠中對看望他的學生說“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這位出生在上世紀初、成長于戰火紛飛年代的藝術家,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熱愛的藝術,直到最后時刻還牽掛著中國繪畫的未來。他曾鼓勵自己的學生都作“叛徒”,而他更用自己的生命詮釋著“叛徒”一詞的可貴。
出生在江蘇宜興的吳冠中自小聰明伶俐、成績優異,作為家中的長子自然被父母寄予了厚望。初中畢業后他考入浙江大學電機科,前途可謂一片光明。然而一個偶然的際遇,徹底改變了吳冠中的一生。
在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今中國美術學院)讀書的好友朱德群邀請吳冠中來參觀玩耍。吳冠中完全被眼前繪畫和雕塑的藝術魅力所震撼,下定決心投奔藝術,“要為藝術而亡”。他不顧父母強烈反對和大好的前途,毅然決然轉入杭州藝專,成了親友們眼中的“叛徒”。那年,他17歲。
1946年,吳冠中以第一名的成績獲得公費赴法國留學機會,在之后長達三年的赴法留學之旅中,他入讀國立巴黎高級美術學校,師從蘇弗爾皮,出入各大博物館、美術館,欣賞臨摹大師作品。他迅速地成長,在巴黎取得了不小的名氣。
1950年,在“去與留”的抉擇中,吳冠中選擇回到祖國的懷抱。而同在巴黎的好友趙無極、熊秉明、朱德群等都勸他留在法國繼續深造,他都婉言謝絕,再次成為“叛徒”。他在寫給老師吳大羽的信中說:“踏破鐵鞋無覓處,藝術的學習不在歐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師們的畫室;在祖國,在故鄉,在家園,在自己的心底。趕快回去,從頭做起。”
歸國后的吳冠中在高校任教,在“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氛圍中,吳冠中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不得不以風景寫生的形式研究繪畫形式問題。幾年中,他走遍了祖國的山河,這段艱苦、漫長卻又充滿樂趣的經歷,對他的藝術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文革”風暴同樣吹打著吳冠中。下放勞動帶給他痛苦與艱辛的同時,也讓他的藝術有了新的發展。農村的一草一木,房屋、古樹、蔬菜都是最好的素材,其中所包含的質樸與厚重讓人耳目一新。由于拿著糞筐做畫架,人們戲稱他為“糞筐畫家”。1973年,吳冠中返京。在對傳統藝術的思考中,他決定將“叛徒”的帽子戴得更牢。
在中西融合的道路上有許多的先行人,而吳冠中青出于藍。他大膽地進行水墨畫的改革,提出“風箏不斷線”、“筆墨等于零”等觀點,冒天下之大不韙批判了當時畫壇以筆墨評鑒繪畫的唯一標準,認為點、線、面、體、色都是表現藝術、塑造物象的技法,都具有不同的藝術內涵,都是畫家直抒胸臆的有力手段。筆墨應跟隨著時代走,筆墨不應成為主人,而是畫家的奴才。
這樣的思想使吳冠中的畫作大放異彩。對點線面色的敏感把握,對繪畫題材的藝術性挖掘,將多變的筆觸和豐富的色調融入其中,讓他的作品形式單純而又多變,洋溢著生命的動感。他畫浙江紹興的魯迅故里,畫青島的紅樓,畫江南的園林,畫陜北的黃土高原。那或艷麗或質樸的色調,那或濃厚或簡單的構圖,那充滿變幻和想象的筆觸,都讓人心向往之。
如創作于1983年的《獅子林》,點、線、面、塊相互交融,水面的波光倒影,岸上的奇山怪石,大面積前景的完全西化,邊角和水中的細節卻又帶有明顯的傳統寫意風格,而最終的意境既符合中國傳統山水藏而不露的意味,又深得西方抽象畫派的精髓,從中可以感覺到波洛克和康定斯基的影子。
60年代初,江南水鄉的黑白灰奠定了他作品銀灰色的基調。《雙燕》作為其中的代表作深得吳冠中的喜愛。黑與白、長與短、寬與窄、靜與動的對比之美,簡單明了卻又鮮明得當,寧靜肅穆卻又不失變化,借助西方繪畫對視覺的剖析,卻又具有濃厚的中國傳統意境。而之后創作的《秋瑾故居》、《憶江南》都屬《雙燕》的嫡系。
吳冠中的畫并非在形式風格或技法上做文章,而是融入了中西文化和藝術的不同理念和精神,形成屬于自己的一種觀察方法、一種表達語言、一種藝術觀。用他自己的話說:“粉身碎骨,我也要搞出自己的藝術來。”
在種種的議論和波瀾中,吳冠中依然堅持實驗著一切表達繪畫美感的可能性,從《春雪》、《黃河》再到《逍遙游》,他用細膩多變的筆觸,構建出綿密而又空靈的整體感覺。到了80歲,吳冠中進入“黑色時代”,從《夕陽兮晨曦》、《天問》到《補天》、《白發之花》,他在無邊的黑暗中尋求生命在宏大宇宙中的閃光,而對黑白的一往情深則是對傳統繪畫藝術的傳承。
吳冠中并非對傳統藝術完全摒棄,他有屬于自己的藝術傳統觀,他對皴法、描法等表示質疑,但卻主張最大程度地發揮水墨的表達性,對點和線進行了新的開拓。他脫離了古代大師們定下的規矩,卻在中西融合中找到了繼承傳統精神的精髓;他不刻意追尋大師的腳步,卻發現了一條跨越傳統而又與傳統相通的道路。他選擇用“現代漢語及外國語”來使“中華民族的獨特氣質被世界認識”。
從工科到藝術,從杭州到巴黎,從油畫到水墨革命,從沉默到大聲疾呼,如果說吳冠中的前兩次“叛變”是對藝術的追求,那么這次,更多的是對當下中國藝術的創新與反思。在吳冠中內心深處,潛藏著執著、抗爭和叛逆的種子,吳冠中曾公開說:“我很樂意加于我這頂‘叛徒的師承’的帽子,倒認為是桂冠,因為我一向重視師承中的叛逆”。
(責編 賀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