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紅海灘

奇觀，真是奇觀！

在浩瀚的大海邊邊上，在蔚藍色海水和碧綠色葦蕩之間黑乎乎的泥灘上，神奇般地泛起了一大片紅色，一大片璀璨的、濃烈的、像著了火一樣的紅色。

對于紅海灘我并不陌生，因為當兵的第四年，父母便從吉林老家搬到了盤錦。記得每次回家時，姐姐、妹妹總會提到紅海灘，提到它的靜美，提到它的壯觀，只是因為為數不多且時間短暫的那幾次探親都沒有趕上季節，自然也就失去了欣賞紅海灘姿容的機會。

今年九月中旬，女兒從香港回來休假，在她的積極提議下，我們全家專程去了一趟遼寧盤錦，專門相會了一次紅海灘。

九月，是東北大地莊稼收獲的季節，也正是紅海灘變紅變美的季節。

汽車從京沈高速盤錦站下來，駛過一個個石油井區，駛過一個個鄉村小鎮，駛過一片連一片的蘆葦蕩，大約行進一個多小時，便來到了遼河入海口處的紅海灘。

踏上紅海灘那一刻，我的眼睛，我的心靈，被一種強烈的紅色吸引著，感染著。

我無法想象這眼前的景色：陽光下的紅海灘，那紅色是一抹的紅，紅得剔透，紅得晶瑩，沒有一丁點兒雜色。它紅得讓人炫目，紅得讓人心跳，紅得讓人陶醉，紅得讓人震撼，紅得讓人驚嘆不已。這豐富厚重的紅色，涂染著世間萬象，似乎每個游人的身影也被它染成了一樣的色彩，鍍出了一種奇特的神韻。面對眼前這景色，我的心為之一顫，忽然想起了詩人逸塵參觀紅海灘后寫下的詩句：“我立于期間，彩霞披在了身上?！?/p>

此時此刻，紅海灘那紅，形成了歷史的定格。

我發現，紅海灘的紅其實不是千篇一律的，它隨著光線變化萬千，桃紅，橘紅，火紅，紫紅，胭脂紅，玫瑰紅，磚頭紅，鐵銹紅……無休止地向前延伸，坦坦蕩蕩地向前延伸，向著大海延伸，向著天邊延伸。遠遠望去，好像一塊巨大的紅地毯鋪展在廣袤的沿海灘涂地帶，展示著神圣的原始美。

一陣風刮來，紅海灘翻滾了起來，搖曳了起來，流動了起來，就好像那起舞的麥浪，就好像那飄揚的旗幟，就好像那升騰的火焰，把秋天的美艷推到了極致。

啊！好一幅美麗動人的圖畫喲！

剎那間，說不清我的心是在收縮還是放開，說不清我的心是在跳動還是靜止，眼睛則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舞動中的一片紅色。在紅海灘面前，我不能不被這火一般的熱情所感染，我明顯感覺到了體內的血液在涌流、在翻騰、在澎湃激蕩。

紅海灘，這生命之血的紅啊，你是一種原始的色彩，你是一種純凈的色彩，你是一種神秘的色彩，你是一種動人心弦、蕩滌魂魄的色彩。

紅海灘，這生命之血的紅啊，你紅出了一種成熟之美，一種寧靜之美，一種燃燒之美，一種浪漫之美。

紅海灘，是大自然送給人類一份貴重的禮物。

關于紅海灘的來歷，當地有這樣一個凄美的傳說：一個晴朗的假日，天上王母娘娘的小女兒紅袖在云游時，看到盤錦遼河入海口處葦海連天、綠浪翻滾，充滿好奇心的她趕忙騎著丹頂鶴下凡來玩。玩得正高興時，不慎陷入泥中，不能自拔。正在她驚慌失措的時候，恰巧出海歸來的打魚郎蘆園來到這兒，急忙給救了上來。兩人一見鐘情，遂由丹頂鶴做媒，結為伉儷，在人間過起了男耕女織的日子。

王母娘娘知道后勃然大怒，立即派天兵天將到人間來捉拿紅袖。爭斗中，蘆園緊緊抓住妻子的雙袖不放，狠心的天兵天將揮刀斬斷了長袖，抓走了紅袖。夫妻分離之時，紅袖非常傷心，眼里流出了含血的淚水。淚水一滴滴落在海灘上，透過泥土滲到了小草的根系，直至把每一株、每一莖、每一椏、每一葉都染成了紅色……當然，這只是人們想象的一種傳說。

解說員問我們，紅海灘為什么這么紅呢？全都是因為刺堿蓬呀！刺堿蓬是植物的學名，當地人則把它叫做鹽堿菜或鹽荒菜。這種小草每年四五月份鉆出泥灘，開始為綠色，慢慢變紅，越變越深，九月份便形成了迷人的猩紅色，一直持續到寒冷天氣的降臨。據有關資料介紹，這種紅海灘現象只是在遼寧盤錦的沿海發現，而其他地方雖然也有生長刺堿蓬的，也有刺堿蓬變紅的，但都沒有形成大規模的紅色。紅海灘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在世界也是獨一無二的。

刺堿蓬不僅點綴了盤錦別樣的風景，還悄悄地走進人們的生活。

在上個世紀“三年困難時期”，它曾經拯救不少人的性命，因此被稱作“救命草”。那時候，附近的居民為了生存，紛紛采摘刺堿蓬的籽、莖、葉，摻拌玉米面或玉米棒子粉蒸饃充饑。刺堿蓬蒸出的紅草饃饃，雖然很難吃，但幫助人們度過了饑饉難耐的那幾年，免去了被餓死的厄運。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刺堿蓬作為養豬、養鴨、養魚的最佳飼料，又成為當地老百姓取之不盡用之不絕的重要資源。進入上世紀90年代后，其糧食和飼料替代品以外的作用又被發掘，據醫學專家論證，食用刺堿蓬可以增強人體免疫力，可以防治高血壓、心臟病，尤其是從它籽實中提煉的“共軛亞油酸”，還具有降膽固醇乃至抗癌等奇效。

在嵌入海灘的“九曲廊橋”，我俯下身子仔細端詳刺堿蓬。但見它高不盈尺，細細的軀干，密密的枝丫，小小莖條上長滿了紫紅色的果實。每粒果實雖然小小的，但很均勻，形狀呈橢圓形。它的根雖然扎得不深，但根須極多，密密麻麻地緊緊抓著身邊的泥土不放。

我好奇地摘下幾粒果實，用手指輕輕地一擠，冒出了一股紫紅色的漿液。那漿液噴灑在手上，手上的皮膚變紅了；那漿液噴灑在臉上，臉上的皮膚變紅了；那漿液噴灑在衣服上，衣服同樣也變紅了。刺堿蓬雖然“沒有樹高，沒有花香”，從頭到腳不足60厘米，但個頭大小卻是出奇的整齊劃一，就好像是刀切的一樣，齊刷刷的。它們整齊出了一種風度，整齊出了一種神韻，整齊出了一種壯美，整齊出了一種詩意。

眼前的刺堿蓬雖然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身體孱弱，仿佛吹一口氣就能吹折它的腰，但它們一個個卻使勁地把頭抬起，向著陽光微笑，用嫣紅的身影搖曳出生命的堅韌。它們肩并著肩、手牽著手，齊心協力地在寂寞的海灘上鋪就了一片輝煌燦爛的火紅世界，站成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奇觀。于是，荒涼寂寞的灘涂變成有了溫情、有了色彩、有了人氣的風景區。

當陽光從我的身后趕來，漸次地在紅海灘上鋪開的時候，我看見了刺堿蓬頭上沾染著星星點點的堿花，抑或是鹽花，我想，那可能就是海潮和鹽堿給刺堿蓬留下的特殊的記號吧?？粗斨鴫A花與鹽花在太陽底下沉靜地紅著的樣子，我既感到心疼又生發感動。

紅海灘的紅色，是生命的流火，是生命的堅韌，是生命的沸騰，是生命的升華，是生命的奇跡。世界上什么是宏大什么是渺?。课覐拇虊A蓬的紅色里，分明看見了浩瀚的生命的海洋。

海灘從來不是肥沃的土壤，罕有植物能在這里坦然地生存，那么紅海灘為什么就能夠形成呢？為什么海潮退去它那滴血的紅顏絲毫未減呢？曾經擔任過紅海灘風景區執行經理的楊春風對紅海灘現象有過如下論述：“如果把紅海灘當做一個生命體，我們還只能解讀出這樣的內容：海的滌蕩與灘的沉積，是紅海灘得以存在的前提；堿的滲透與鹽的浸潤，是紅海灘得以紅似朝霞的條件?；?，紅，就是紅海灘生命的形式與內容?！?/p>

靜靜地站在紅海灘面前，站在那耀眼的紅色面前，我的心中除了一番驚喜，更多的是一種感動。眼前的這些刺堿蓬，無須人播種，無須人栽培，無須人耕耘，也無須人呵護。它們既不怕鹽堿的侵蝕，也不懼海浪的沖擊，即使海水沖刷、海水淹沒，仍然不屈不撓、神采奕奕地生長。讓眾多植物望而卻步的鹽堿地，卻成了刺堿蓬燃燒生命、創造輝煌的大舞臺，這是多么頑強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刺堿蓬作為生物界的奇跡，把一種巨大的力量注入到了我們的人生世界。這讓我想到了“生存本身就是能力”這句經典的名言，讓我想到了林清玄那句極具真理性的話：“只要有自然，人就沒有自暴自棄的理由。”

靜靜地站在紅海灘面前，站在那頑強的紅色面前，我的心中除了感嘆大自然的神秘，更感慨生命的偉大。眼前的這些刺堿蓬，年復一年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于光陰荏苒中釀造出一片火紅的生命的色澤。它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鹽堿中堅守，在鹽堿中變紅，給人類帶來美的色彩和美的享受，帶來永不枯竭的物質資源和生命呵護，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和境界很是令人仰慕。品味紅海灘這一生命群體給人類帶來的貢獻，我忽然想到了生命的價值、生命的真諦，忽然想到了人也應該像刺堿蓬那樣從容地活著。

眼前的這些刺堿蓬，既不矯揉，也不做作，它固執地袒露著自己驚人的真實，且無怨無悔地奉獻著自己的生命。它猶如殷紅的血液注入了蒼白的信念，使人們的心胸寬廣起來、開闊起來，使人們的心靈淡泊起來、純凈起來，就好像被水洗一樣，所有的私心雜念都被那純潔的紅色所融化。我突然覺得，在紅海灘這里，身體累積的繁雜仿佛全部清空，什么浮躁、虛榮、金錢、欲望，所有那些不靠譜、不地道的東西頃刻間都會化為烏有，那些塵俗都會被她洗去了；在紅海灘這里，人變得更有精神、更有性格、更有骨氣、更有力量了，人更像是一個大寫的人了。

我想象著，我思量著，假如這里要是沒有紅海灘的點綴，該是一個什么樣子，那一片黑乎乎的泥灘會給人帶來怎樣的一種感受呢？

返回的路上，了解我心思的女兒特意拔了一棵刺堿蓬，輕輕地放在我的手上，她知道我喜歡它，知道我會收藏它，知道我會探究它的秘密。女兒還輕輕地拽了拽我的胳臂說：“爸爸，紅海灘真美，明年我還想來看?！?/p>

女兒的話，讓我感到紅海灘是一個夢，或者說是一種境。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