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市,外婆家所在,不過這不是一個城市的名字,它僅僅只是一個小小的集鎮而已,或許說它只是一條碼頭旁長為200余米的長街吧。
這條小小的長街依河而建,有一座古老的浮橋連接著小河兩岸。浮橋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浮橋下是戲水的小孩,撒網的漁家。你看,橋上的人腳步匆匆,橋下的人優哉游哉。偶然,還有幾個頑皮的小孩,會爬上浮橋下的小船,站在船舷上,再一個猛子一頭扎進清澈見底的河里,像魚兒一樣撒開歡來暢游。
幾十年前,瀏市因為處在江西與湖南的交界處,盛產煤炭,又靠著碼頭,來來往往的商人走卒們硬是把這條小街攪得風生水起。不過,還有一種傳說是瀏公廟里的瀏公老爺為瀏市的繁華出了不少力。又傳瀏市浮橋上游的水壩也是瀏公老爺圈定的腳基,直接用石頭造的石壩,不像別處的水壩得打樁。從浮橋處開始,就算正式進入瀏市了。前50米是瀏市最繁華的地帶,兩旁的商店都是兩層樓高的建筑,一樓的前面出售商品,后面與樓上則是住家用。店門是用一塊塊長條形的門板套在一個個門榫內,再用一結實的木棍橫在門板的中部加固。開關門時,總免不了發出吱呀的聲響。店里的地面都是泥土路面,歲月久遠,泥土都被踩得結結實實,一包一鼓的。樓上全是木板,幾根木條拼湊起來就是一樓梯,上下都得小心翼翼,但主家長年累月地走動,早就舉重若輕,上下自如。
這條街是用一塊塊的青石條砌成的,屋檐水的沖擊把它弄得坑坑洼洼,一臉滄桑。逢三、逢七為趕集日,四下的鄉鄰全用排籃挑著家里的土特產來了,人頭攢動,要走動都是很難的,說它是一幅濃縮了的“清明上河圖”也不為過的。而固定的商店有防老用品店,有小百貨商店,有理發店,有布店,有米店,那時外婆家就在這條街上,開著一雕刻木器的小店,隔壁是一家篾器店,再往上走是一家豆腐店。小時候的回憶還深埋腦海里的,是每天起早摸黑勞作的外婆,伺候著一大家子,每晚還得給外公洗腳。灶上的甕膛里總是偷偷熱著只有小兒子才吃得到的荷包蛋,我去外婆家口水流得好長仍然吃不到。辛苦了一輩子的外婆一天福都沒享過,在被一鄉下無牌照的摩托車撞傷后在床上躺了幾個月,就再也沒有起來。
這條“L”形的長街,到豆腐店處正好是上一個小坡,上了坡就開始拐彎。由于豆腐店地勢高,它不像別的店家是一樓為店面,而是把二樓做了店面,順著一條狹長的石板路下到一樓,陰森森的,一股河風穿過窗戶撲面而來,一石磨靜靜地待在那里,這里是磨豆腐的作坊。由于豆腐店的門口正對著瀏公廟的廟門,用老人的話說是沖撞了,所以豆腐店的風水一直不好,隔三差五就會隱隱約約聽老人談論他們家又出什么事了。拐彎后的150米,大都是住戶。中間夾雜著一家木器廠。我的大舅舅就住在這150米的盡頭。他是一鄉下的漆匠,專漆土漆,且手藝了得。由于外公要求每個兒子一人學一門手藝,所以大兒子是漆匠,二兒子和他一樣成了一名木匠,小兒子由于參軍入伍,逃脫了他安排的命運??尚Φ氖?,他認為只要有手藝在身,就永遠不愁沒飯吃的理念,被擊得粉碎。由于時代的進步,家具早已不刷土漆,導致了大兒子的失業,好在大兒媳眼光長遠,早早把家搬到了城里,靠販賣水果為生。不承想,大兒子年輕時無意中于一道師處學了一門給小兒“收驚”的法術,倒是因此門庭若市,擔負起了一家大大小小所有的繳用。二兒子木匠的手藝絕對是結實,但式樣落伍,活計就時有時無,還是靠小妹的周濟才屢渡難關,如今全靠讀書出息了的女兒寄錢給他維持生活。這條街的背面,河邊的一小破屋里,男主人不知犯了什么事進去了,家里剩下一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的婦人,還有一窩大大小小年齡不等的小孩子。個個衣裳襤褸,蓬頭垢面。全憑好心的左鄰右舍的接濟才勉強存活著。他們不像別家的小孩經常在外玩耍,而是常常待在破屋里不出來。某個冬日,我往那里經過,看到這屋子里的景象,就有如看到寒風中一窩瑟瑟發抖的小鳥,擠在一起哀號。三十幾年過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也不知他們生活得怎樣,都成活了沒有。
如今,外公,外婆早已作古,只有二舅還守在那老房子里,盡管那條街上早已沒有幾戶人家。前段時間我回去過一趟,那時,不遠處正在興建一水泥橋,建成后浮橋就要被拆除了。經歷了風風雨雨的浮橋早已沒有往日的氣派,倒像一位遲暮的老婦人,由于經濟拮據的原因,操心過重,加上保養不當,橋面都是高低不平的,來往的行人也寥寥無幾。我想,若是外公外婆還在話,他們也會像這古老的浮橋一樣,伸了脖頸眺望著那些離開家鄉去城市里謀生的后生晚輩回家吧。哪怕只是回來看看,就如我此刻,站在橋上,撫摸一下它飽經風霜的枯骨也是好的。
印象里周邊幾個城市都找不到這樣一座古老的浮橋了,但浮橋的保養費用沒有著落只得拆除,好好的一風景就要消失了,就像沒有了外公、外婆的瀏市,早已不是當初意義上的外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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