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人在失意時極易傷感，更易追溯往事。病榻上，我思念著遠方的親人，思念年邁體弱的母親——母親的一生太辛苦了！

母親是小腳，是封建時代的產物。父親不在家，從我記事起，母親總是家里地里一人操勞。母親并不高大強壯的身軀，撐得起一個六口之家。她憑著一雙粗糙的手，一腔堅毅的信念，含辛茹苦把我們養育成人。母親待人寬厚，和藹慈祥，她瘦削的臉龐總是帶著微笑。母親是老黨員，積極響應黨的號召，當過青婦隊長。提起當年，母親總是情緒激昂，帶著幾分炫耀地說幾句：“婦救會，青婦隊，聽段快板再開會。”多么自豪！

繁忙而緊張的秋收開始了。“民春以力耕，夏以鋤耘，秋以收斂”是千古不變的自然規律。母親籌劃著，盤算著，哪些該先收，容暫緩的像紅薯，可晚些收。盡管如此，單憑母親一人仍難以承擔如此繁重的勞動。母親常說三春不如一秋忙，季節不等人啊。母親整日背呀扛呀，還是不能把收割的莊稼及時運回家。所以，常常得到街坊鄰居的幫助。

最讓母親犯愁的不是收割，而是播種。每年深秋，要在玉米地里搶種冬小麥。每至此時，大伯大娘、叔嬸甚至大哥大姐都來幫忙。伯父是播麥高手，他手里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絲帶，左右均勻，疏密有致。腳下的步子也很有講究，步子不大不小，不快不慢。節奏與手同步，中間你找不到笨拙，溢滿流暢與舒展。還有擔糞施肥的大哥大姐，步履輕盈而穩健，灑脫而飄逸，擺動的一只胳膊像水袖，扁擔的兩頭隨著腳步上下跳躍，他們臉上帶著微笑。我看得出神，勞動有各種姿勢，且姿勢優美。我巴望著自己快些長大，也加入到歡快的勞動隊伍中。母親忙里忙外張羅著，準備犒勞大家。

冬的腳步總是來得匆忙，猝不及防。西北風翻卷著、怒吼著，用力敲打著窗戶，好像要把窗紙撕碎，窗欞折斷，它們擁擠著推搡著，向屋里沖，往門縫鉆。母親無奈地望望天空：要下雪啦！ 雪總是在夜里下，一點兒也不張揚，無聲無息紛紛揚揚從天際飄落。山村人家的燈火在雪的氛圍里顯得格外寂靜。霎時，村莊原野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江河溪流停止了咆哮，山雞野兔藏進了冰雪覆蓋的洞穴。我們圍攏在母親身邊，借著昏暗柔弱的燈光，凝望著窗外茫茫夜空……漫漫的夜，幽幽的冬，大地停止了心跳，凝固了呼吸。

每到清晨，母親早早起床，清理院落清掃街道。我們搶著幫忙，母親催促道：“回去，外面冷。”地上厚厚的積雪，母親憑著一雙小腳在麥場上趕起小山似的雪堆。雪，一場接一場下，母親一次又一次趕。記憶中的童年，總是北風呼嘯，總是雪落不止，這個季節除了雪還是雪。

常言道“慈母嚴父”，但我的母親是非常嚴厲的。無論誰做錯了事，母親從不姑息，決不輕饒。與外人發生矛盾，即使理由再充足也要受到斥責，母親常說，要學會寬容。我工作后遠離了母親，每次回鄉探望，母親總是推說：“我挺好，不用掛念。回去安心工作吧！”

母親心地善良，性格開朗，擔任過村計生委主任，多次受獎。改革開放后，年邁的母親很少到地里干活，但她更忙了。全村幾百戶，大事小情少不了她，家家留下了她的足跡。她擔任調解委時，村里很少有人向上級告狀，內部矛盾自行解決。誰家婆媳不和了，鄰里之間發生矛盾了，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循循善誘，使問題得到滿意解決。母親年事已高，還常常奔波忙碌于村上婚喪嫁娶，生子滿月之事。尤其遇到喪事，幫著給死者穿衣也不怵。母親是唯物論者，從不相信什么神鬼的。在場的人非常尊敬她。有的說奶奶，您只管吩咐，我們動手。有的說奶奶，您在場我們心里踏實。

母親常說：只要心里有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解不開的疙瘩，沒有化解不了的恩怨。母親的品格滋養著她的兒女，母親是我們一生的榜樣。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