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山口的風

之前我從未想到，阿拉山口的風大得出奇。

驅車進入阿拉山口的邊境哨卡，剛剛落腳，卻始料不及地被呼嘯而來的烈烈大風震住了。阿拉山口友人不無得意地告訴我說，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國有多大，不到阿拉山口不知道風有多狂，此言極是。我大抵與許許多多來到阿拉山口的人們有著同樣的初衷，那就是站在高高聳立的邊防哨所旁，與守防戰士一起接受一場來自這號稱中國著名風庫的盛大禮遇。

言其是中國的風庫，而且是中國的頂級風庫，這雖是一種極形象的比喻，可對于夾在阿拉套山與巴爾魯克山之間的阿拉山口來說卻甚為恰當。“阿拉山口有風精，五級六級不算風。七級八級是小風，十八級大風也普通。”從這首當地流傳的民謠中，讓我確切知道，每年在阿拉山口總要有180多天刮過八級以上的大風，最大風速可達每秒55米，其猛烈程度已儼然超過了十二級臺風。這一連串驚人的惡劣氣象數據，讓我怵然忐忑起來。

這風口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狹長谷地，空曠，蒼茫。正是這一種特殊地貌，卻讓那些從北冰洋宕宕而來的巨大氣流，在經年之中，由中亞通向新疆的途中流集起強勁的能量，狂呼不息地直撲阿拉山口，從這條風口通道以無比強勢的兇猛向四處擴散、釋放、推進，一直撲向遙遙的太平洋，與溫暖的太平洋季風交匯融合，就像萬馬奔騰的錚錚鐵騎，不可阻擋。

在壙埌茫茫的大戈壁上，有一些起伏不大的山包，其陡峭一些的作為制高點，可以俯瞰整個阿拉山口地貌，邊境哨卡就依勢矗立在風口險要的高臺之上。一條直通哨卡高臺的階梯通道，窄窄的，陡陡的，就像狂風中傲然堅挺的宕宕懸索。我由山底拾級而上，任由陣陣狂風瘋野似的吹打和勁舞，我依然緊握道邊堅固的欄桿，蹀躞腳步，一絲不茍地向上攀登。

高臺上的風更加烈倔了。無遮無攔，曠蕩無邊，讓這旋旋而狂的勁風盡情釋放強勢的能量，也讓我滿耳貫入呼嘯的風聲。火熱的太陽懸在碧藍如洗的天空，熠熠輝輝，濃艷耀目，而我卻于這濃濃的光焰和這蕩蕩的烈風中，敞開心欄，暢懷情衷，昶逸思觸，這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一次風與光交錯的撫慰，是生命里沒齒難忘的一次情與思交融的感動。戰士們將自己戍守的哨卡風趣地稱作“風口第一哨”，這是一種特殊稱謂，也是一種榮譽，一種羨贊。在一年又一年的光陰輪回中，總有180個日日夜夜，異常兇猛的八級狂風從阿拉山口凜凜而過，這是怎樣一種撼人心魄的超強氣勢呢？守防的戰士又會如何在高高的哨樓頂風站崗？這一連串揪心的思慮就像這不歇的狂風，捶打我惴惴不安的思想。

一塊巨石巍然矗立在高臺的中心位置，上面赫然刻有兩行遒勁雄渾的字跡，“鐵心向黨，忠誠守邊”，這些錚錚硬骨，擲地有聲的誓言，原來是戰士們激勵斗志的鐵血頂風的煉石啊！面對蕩氣回腸的煉石，我卻身不由己地被大風推著前行。可以想象，當八級大風狂呼而至阿拉山口的時候，當超強氣流狂撲風口第一哨卡的時候，無畏的戰士們卻用繩索將自己牢牢拴綁在哨樓上，不讓身體傾倒。輪到換崗之時，戰士們每每撲倒在地，一路匍匐爬行。風來無影，風去無蹤，可就是這樣肆虐的狂風，竟能將哨卡周邊的山頭瘋吹得沙石亂跑，寸草不生。只要大風一起，瞬時就仿佛地動山搖一般，無法行走，就連哨樓上的鐵欄桿都被幾次吹斷，汽車也常常被狂風掀翻傾覆。“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險象環生的惡劣氣象，艱難困苦的忘我守防，我為這些肩擔責任使命的戍邊戰士深深震動，敬仰之心油然而生。

“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風吹石頭跑，鳥都飛不了。”用這樣的順口民謠來形容阿拉山口狂風的特殊具象，讓我從最初對自然物象的感知驟升到更深意義上的理性感想，這是我久居鬧市從未體味過的深刻命題，也是我心靈里經歷最強烈的一次來自狂風的撞擊，這一種摧枯拉朽的蕩蕩風力，似乎在我內心深處平添一股歷久彌新的徹悟。人生中，和風細雨的悠然溫情是一種理想狀態下的渴求，也是一道舒心朗朗的彩虹。欣賞云卷云舒，是一種心性，一種情念，一種感動，可人生不僅僅停留于欣賞美景的狀態和層面，還應渴求奮進，渴求博弈，渴求升騰。人生的錯綜軌跡和生活的多重歷練，卻讓人們更應具有足夠的思想積淀，充分的精神淡定，篤實的心境從容，時時刻刻準備與千奇百怪的蠅營狗茍和形形色色的狂蕩惡風進行砥礪，進行搏擊，進行交鋒。誰言神清氣爽不是人生的一道雨后彩虹？誰又能說戰狂風斗惡浪不是一首對生命的錚錚謳歌？當我頂風注目高臺上這塊威風凜凜的風口煉石，那紅烈烈的誓言分明就是戍守戰士不朽的血色人生。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遙想劉邦當年一首《大風歌》，洋洋灑灑，那樣雄渾，那樣襟曠，那樣豪情。是啊！在這大風起兮云飛揚的阿拉山口，在這神圣高聳的哨所上，任憑狂風撲打，任憑怒風呼號，風口第一哨卡的戰士們猶如一個個生龍活虎的猛士，職守風口前沿，奉獻血氣青春和無悔忠誠。我深信，這是知和行的歸向，這是靈與魂的交融。

阿拉山口的風永不疲倦，永不停歇，長驅刮過。

這是刮進我心魂里狂蕩不羈的風啊！就像勇猛驍騎的西北漢子，無畏而雄勁，讓我難抑的心瀾，翻卷跌宕，久久不能平靜。生命里，當我們在祥和的環境里無憂無慮地幸福生活，當我們在青山綠水中怡然欣賞壯麗的美景，我們可否知道，在祖國遙遠的阿拉山口邊防線上，有一支軍魂鑄就的風口守防隊伍，他們的戍邊情懷裹挾著烈烈漫卷的長風，呼呼啦啦滿際飛揚勁舞，令人無比壯懷，無比動容！

我敬畏阿拉山口的風，我敬畏大風中傲然怒放的生命……

責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