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歲的時候,是姥娘把我從北京抱到了邯鄲永年。
姥娘養著一只母雞,一天下一個雞蛋。她把雞蛋都存在了一個小缸里,自己一直舍不得吃,都留著給我吃。不久,姥娘用一碗雞蛋換了一輛木制小推車,讓給我練習走路。小推車的底邊是三角形的,每個角都安著小木轱轆,立邊是長方形,用來推著小車走,斜邊有木條相連接。姥娘告訴我,這是找對門的老舅(姥爺的表弟,小名老虎)做的。
姥娘攙扶著我站立起來,我稀罕地推起小推車踉踉蹌蹌往前走,還沒走幾步,就摔倒了。姥娘趕緊把我扶起來,拍拍我身上的土,讓我繼續練習。她邁著小腳,在我的身后也扶著小推車,寸步不離地和我一步一步往前走。每次練習前,姥娘都要把院子里的小土塊打掃干凈,怕我被絆倒。
我還不懂事,不懂得走路的重要,每當姥娘不在的時候,總是偷懶,還是蹲著走或爬行。姥娘碰到后,沒有責怪我,反而鼓勵我說:“你能走路了,就讓你上小學去?!敝钡轿夷芡浦⊥栖囀炀毿凶吡恕:髞?,姥娘又找老舅給我做了一副拐杖,讓我告別了學步用的小推車。
那天,我和小伙伴們正在院子里玩耍,忽然看到從院外進來一位老漢,他頭上戴著的毛巾已經很臟了,左胳膊還挎著柳條籃子,他對我的姥娘說:“大娘,給點吃的吧?!崩涯锟匆娏耍R上進屋拿了兩個棒子面窩頭給了他,只見那老漢把一個窩頭放進了籃子里,把另一個窩頭掰成兩半,另一半也放進了籃子里,他一邊吃剩下的那半個窩頭,左手還放在下巴底下接著,眨眼工夫就吃完了,最后還把掉在左手心里的窩頭渣放進了嘴里。那窩頭是姥娘專門給我蒸的,她從來都舍不得吃。棒子面是用父母寄來的全國通用糧票買的,憑糧票可以到沿村鎮糧店買我的口糧,只有很少的白面,大部分都是玉米面等粗糧。姥娘每次蒸窩頭的時候,還要蒸糠窩頭,糠窩頭里面還要放一點點榆樹皮面,那樣,糠就有黏性了。姥娘常常吃糠窩頭,喝糠菜粥,卻給我蒸棒子面窩頭,熬棒子面粥。姥娘吃糠窩頭的時候,我也曾要過吃,姥娘只給了我一點點,讓我嘗嘗,那糠窩頭很難吃,很難咽。
老漢吃完窩頭,姥娘又給他端來一碗開水喝。
老漢走了以后,姥娘告訴我說:“你以后長大了,見到要飯的,不要不管??梢浿?!”
那一年,村西頭一個過道里有三個小孩發高燒,得了小兒麻痹,腿腳都落下了殘疾,那兩個孩子都是單腿。
我卻是雙腿。
后來,我攜妻帶子去邯鄲看姥娘,一天早上,妻兒去表哥家了。姥娘忽然問我:“你恨我嗎?小時候沒照顧好你,讓你腿腳落下毛病。”我望著姥娘那布滿滄桑,布滿皺紋的臉說:“不怨您,真的不怨您,要是在北京,也沒準會殘疾?!?/p>
我真的沒想到,姥娘一直因為我的殘疾自責了那么多年,成了她的一塊心病啊。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