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好靜,就像那一盞燈,有一種嫻靜的氣質
說起燈,我自然地想起祖母的煤油燈,一種古典意蘊在靜夜里輕輕繚繞,有如燈光搖曳。逼仄的房間、楠木的眠床、倚側的桌子、精巧的油燈,一切景象那么熟悉,似乎還在眼前。
那盞煤油燈,時時在我童年記憶里燃亮:乳白色的瓷瓶有如女人體,精致優雅。小小燈座嵌在瓶口,好像一頂皇冠。多么優美的想象!你不禁要贊嘆它的創意了。把燈點燃,瓶體晶瑩透明,晶瑩里又有一種淡紅,讓你恍惚,讓你發癡。
那時它是我們家最好看的一盞燈了。那時候,像農村里許多人家一樣,我們家的煤油燈大多也是土法炮制:弄一個玻璃瓶――藥瓶或者罐頭瓶,搓一根棉芯掛在瓶口,支弄起來,能照明就行。
我想,只有祖母才配有那樣一盞燈。她總是把燈盞擦拭如新。我從來沒見到一個人那么愛惜一盞燈,一盞煤油燈。我不知道這里面是否有什么深刻的原因:僅僅因為喜歡,還是其它什么原因?夜黑透了,祖母劃亮火柴,把它點燃,靜靜坐在那里,看我們讀書。
不知她會不會想起祖父?祖父已經去世多年。也許許多年來她一直這樣:靜靜坐在那里,時時恍惚,時時發癡。燈花爆裂,畢剝作響,想起她年輕時候,在這盞燈下繡花,祖父坐在圈椅里看書,然后有了姑姑,然后有了父親……這樣想著,燈火暗下去。清醒過來,拿一把剪刀剪去燈花,它又燃亮起來……
在我印象里,祖母安靜,不愛說話,似乎一輩子都這樣,不像我們不著邊際,咋咋呼呼。祖母好靜,就像那一盞燈,有一種嫻靜的氣質。也許長期的獨處,和燈盞默默地對視,心靈相通,就連思想性格都有些相像了。
那盞燈不知丟到哪里去了?也許是祖母去世的時候燒掉了,也許是后來什么時候丟掉的,不清楚。每一件東西都有存在和消失的過程:存在的時候把所有美麗呈現,消失的時候悄然隱匿,藏進時間的某一個角落里。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過程,就像祖母,最終要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只是一件物事經過多少年——幾十年,上百年,可能再一次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而祖母永遠逝去了,只能出現在我們的記憶里:就像那一盞燈,優雅嫻靜地在記憶里燃亮。我坐在那里看書,祖母輕手輕腳地蹲下身去,為我點上一圈蚊香。要休息了,恭恭敬敬站在那里,對著那盞燈祈禱,仿佛主耶穌就在燈火之上。
(選自《文學界》)